“九哥……”
这声音绵软婉转,似三chūn天中出谷的夜莺一般动听诱人。可声音的主人在听到此言时,却只觉心中骤然一痛,连牵握兄长袖口的手指都不由收紧几分。
挺拔伫立的眼前人恍若不觉,声音沉郁叙述说:“你知道吗?母亲她到现在还以为那个位置对旁人来说可能是高高在上,遥不可攀,可是对她的女儿来说却是触手可及,轻而易举的。她自以为是太久,早就忘了这世间凡事并不为她所改。她不了解,如今的皇帝与三年前的皇帝相比有了什么变化,如今的太后与三年前的太后相比又有了什么变化。她看到得从来就只有那三分表象!”
谈及夏氏,郭审一贯平和慵懒的语调终于有了遮掩不住的高低起伏。
或许没有希望就不会有失望,没有他初来常州时于夏氏院前的那一脚临门,就没有后来夏氏在窗内的低低央告。
他们的母亲从不曾感受到儿女的心思。
她对儿子的请诉竟然是要他在离开常州时带着阿瑶一起乘舟北上,返回汴京。
郭审开始只以为她是担忧常州凶险,会波及幼妹。可是他母亲却亲口告诉他,让妹妹回去虽为避险,更重要的则是让家族早作打算,为郭氏夺取皇后凤座提前铺路。
看,她总是这样。
她又一次没有问及阿瑶意愿。她又一次替他们做了她以为是最好的决定,她又一次没有在乎他们想不想要。
郭审手扶在舒窈肩头,目光直直盯视着舒窈的眼底:“阿瑶,你瞒得过旁人,瞒不过九哥的。你跟九哥说实话,你真的想入宫吗?”
“九哥承认,那个位置很耀眼,很尊贵,很有诱惑力。可是……那个位置是你真正想要的吗?”
舒窈身心一震,凝眸怔怔地望着郭审,一时竟忘了所有言语。
那个位置真的是她想要的吗?自然不是。她愿望平庸,只望如寻常女子一样,得遇良人,举案齐眉。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从来不曾有一个人有意探寻她的愿望;也从来没有一个人像现在这样,郑重而认真地询问她。
时光漫漫,连她自己都要忘却了最原始的初衷。
她只记得自己矛盾苦恼,暗中谋划。结果却是人算不如天算,她的努力争取到底化作一纸空谈。祖母的逝去将撑挡在她头顶的庇佑华盖轰然撤下。命运在她最毫无防备时,便将年少力薄的她推到家族宗老的面前,任他们评估她未来的终身事会为郭氏带来几何利害。
从那一刻,她才恍若大梦惊醒:原来只要姓氏仍在,自己除了皇宫,她早已别无二路。
可她不甘心就这样任凭摆布,所以她学会为自己将来筹算,学会谋求天子君心,学会周旋帝后之间。她亲手为自己打造出一个牢不可摧的坚甲,以期在困顿岁月里能护她身周风雨不透。
眼看,她都已近成功。天子即将大婚,所有尘埃准备落定。
她的兄长却突然发问,灼灼目光bī视直入她的心扉眼底,醇悦声线如钟震鸣。
“阿瑶,回答我。那里你究竟是不是你喜欢的地方。”
舒窈一息间茫然迷离,下意识挣脱开郭审禁锢,将手藏在袖中,盯着郭审艰涩淡笑:“九哥,你在说什么呢?”
长久以来,对皇宫,对天子的关注已经成为她的一个习惯,刻进心血,深入骨髓。她喜欢也罢,抵触也罢,这些都已是无人问津,无人在意的事实。
郭审轻叹一声,见她下颌微收,脸有苍白,不由深深地望她一眼,从袖中缓缓掏出一叠文书。
“这是何物?”
“通关文牒。”
舒窈惊异之色瞬间浮于面上。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郭审,好一会儿才讷讷问道:“九哥,你怎么会有这个?”
“财能通神。”郭审嗤笑一声,拉过妹妹的手,将文牒放入她微凉的掌心。
“阿瑶,大理风景如画,四季如chūn,是个怡人的好居所。待到父亲致仕,正可去此含饴弄孙。那间新府良田,已在恭候你入主中馈。”
“你……”凿凿措辞如诗,他口中所言美好就像一泓溪流,泛着潾潾的清光潺潺流入舒窈耳中。让舒窈一时畅然心动,yù言又止。
“停泊码头的商船,九哥早有安排。在常州,我最多还能留居三日。三日后你我乘船沿运河北上。至济州时会有我心腹接应。到时是走出大宋,从此观花乐水,还是留在船上,随我一同返京,皆由你来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