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路径都已为她准备好,只等她的答复。
舒窈看看郭审,复低下头,垂眸望着手中小小的一方物什,一时间竟觉得它重逾千钧。
眼前的九哥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饕行汴京的làngdàng公子哥儿。离开了家族的护佑,远府而居,自立门户,他渐渐有了属于自己的丰满羽翼和钱财势力。
三年前,那个怒而破门,对着母亲bī迫束手无策,对着幼妹困境爱莫能助的青年好像已经被世事消磨。三年后,这个以救急之姿现身常州,可对母亲和软应付,可对幼妹撑架梯台的男子才是真真正正站立在舒窈背后从未动摇的兄长。
舒窈深吸口气,紧紧地攥住了那方通关文牒。
破开家族桎梏的钥匙此刻就安安静静地躺在她掌心,只要稍稍往前一步,就可得脱樊笼,海阔天空。
她的九哥聪慧善辩,可造出一百种借口,完美无缺地向世人解释她的消失。甚至她离开,他都已为她铺好所有的后路。
她无需顾虑,只要顺从着心意,大胆向前。
这便是有人相护相扶的感觉,美妙诱人。让舒窈秀美眉目在须臾间舒展如画。
她的手无意识地抚向胸口,眼底泛出一丝丝的憧憬期待,好像思绪已经奔向远方,好像心跳都要快于以往。
蓦地,她摁压领口的手僵在半空。
素玉指尖毫无征兆地触碰到一脉温润。
舒窈乍然回神,低头看着脖颈间白玉红绳坠挂的如意葫芦,一时脑海生波,激dàng不止。
“九哥,你且容我想想。容我好好想想。我需……仔细斟酌,仔细斟酌。”
舒窈低语呢喃,手撑上额角,不知不觉温软依靠在座椅之上。颈下,她的左手攥握着攒丝的玉坠,右手则是huáng底端庄的通关文牒。
郭审立在门旁,一言不发,静静地望着她。
花厅内,熏笼送馥,心字香飘。其中谧然馨恬只闻滴滴更漏。
他的妹妹对那人到底还是动了心思。如若不然,以她素日xingqíng,她早已做出决断。何来如今这样踟蹰犹豫,左右为难?
这个傻丫头。不是一贯聪慧睿敏吗?怎么如今也执着顽拧,投入其中了?
她难道不知自古帝王多薄幸?一片痴心空负宫墙,到末了,余生袅袅如烟霞,她换回的可能只是qíng断爱伤,肝肠黯然。
仿佛是要佐证郭审的猜度,舒窈闭上了眼睛,淡唇翕合,似在思索去留利害,又似在忍受拉锯熬煎。
贴衣而挂的玉坠在此刻像扣动心门的铁索,即拦了她放飞四方的脚步,又乱了她心湖的一湾平静。
她的眼前在一幕幕,一波波翻腾着的具是与扇坠主人相关的过往。他每年八月按时相送的桂花,他在书信字里行间浓浓郁郁的牵挂。
他的喜怒,他的爱憎,他与她争吵时的气恼之态,他卧病时任xing又孩气的无赖之举,
他在送扇坠时,温柔如chūn水的声音:‘我不收回,我等着你来用它。’
他在与她互通心意时,惊喜万分的笑颜:‘阿瑶,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对不对?’
他在与她相拥离别时,缱绻暗藏的珍视:‘阿瑶舍得,朕,舍不得。’
本以为被淡忘的话语就在毫不防备时悉数浮现。舒窈望着掌心的文牒,苦笑地叹了声气。
“九哥,你可曾有过心悦之人?”
通关文牒被她轻轻放在面前小几上,舒窈微凝了眸,目光淡明地望向郭审。
郭审默然一震,偏转过身,背对着舒窈,仰面望向远方,眼底悲喜转瞬成灰。
“自然……有过。”这回答幽幽远远,仿似天边传来。
“那是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
那人在时,三冬熨暖,浮生皆欢。那人不在了……三伏暑气,冷榻卧冰心。纵是骄阳似火,也只觉寒意透骨。
郭审侧过脸,对着舒窈浅浅地摇了摇头。
“九哥不知。”
舒窈面露讶然地睁大了眼睛——有生以来,他头一次回避她的问题。为一个藏在他心底,她从不知道的存在。
“但是九哥知道,得而复失,宛若凌迟,午夜梦回时,见孤灯照影,只觉:生,不如死。”
此言哀恸,字字如刀,句句带刃,毫不留qíng刮入舒窈耳内,让她震撼万分,又惊痛不已。
舒窈怔怔失语,无措而忧虑地望向郭审,本想由此解释心迹的话在这一刻被她悉数压在了喉嗓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