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娘,儿子扶您上撵。”顺心了的天子连声音都比平日悦耳醇然了三分,他在话落后很是孝敬地弯了腰,搀扶着杨太妃的手腕,稳稳妥妥将她送至肩撵上。
淑太妃撩开肩撵的纱幔,望着一旁笑意未退的赵祯,不由好奇道:“小娘娘记得那丫头xingqíng很好,至于让官家这么……”
赵祯弯了弯峭峻的眉峰,上前一步附在淑太妃耳畔低声道:“儿子心中皇后人选是个小悍妇,儿子自己想想都有些怵她,怎可能再让她祸害旁家儿郎?”
好一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慈悲胸怀!
杨太妃讶然地看眼赵祯,见他提到他口中人时眉目缱绻如丝,声音清朗温润,一双墨晶样的眸子中更是dàng漾出一波波的似水温柔。即便他戏称她为“小悍妇”,可那狎昵模样,分明是yù将其捧在手心,含在口中,宠之怜之。他哪里有他所言的半分怯怵之态?
常州那个小丫头,看来真是把她儿子这颗心掳得牢牢实实喽。
只是不知太后那里作何打算,她会不会让官家遂了心意呢?
暮色笼金,天泛灰白。晚霞映红的大运河上浆声漱漱,长笛清幽。
雕船灯影中,被杨太妃所疑惑的女孩儿衣着简丽地站在甲板上,目光沉静地望着前方的chuī笛人。
“九哥,船头风大,回吧。”
chuī笛人不动亦不应,就像未曾听到一般。
舒窈叹了口气,捧起身边侍女所端瓷盅,柔柔开口:“九哥,大运河的鲫鱼鲜汤已经炖好,九哥可要一尝?”
她话语中和软讨好之意,溢于言表。
廖远闻声后偷偷地瞥一眼身边人,终究还是抵不住心中蠢蠢,转过头,脸色泛绯,心跳如擂地望向舒窈:船舷晚来风急,掀起她蕊huáng裙裾的一角。舱檐红笼烛火明灭,衬照出她的清美淡妆。
少年慕艾,廖远目光痴然地凝视了一会儿,忽然回神,像是怕被身边东家堪迫自己的妄胆心思般低下头,惴惴开口,替舒窈求qíng:“东家,二娘子已经在甲板站了小半个时辰了。”
清扬笛声骤顿,片刻后重新响起。
廖远咬了咬唇,着急道:“东家,您忘了二娘子在常州时还在用药呢。若是着了河风,不等到汴京,二娘子恐怕就要病倒了。”
郭审无奈地转过头,看一眼手中长笛,又看一眼自己的妹妹,终于还是长叹口气,将手中玉笛递给廖远,默然无语走向舒窈。
舒窈笑了笑,感激地看一眼廖远,双手高举过顶将托盘递送至郭审面前,轻声邀功:“郭九官人?”
郭审看一眼鱼盅,面色些微舒展。从那日阿瑶将通关文牒原封不动还给他以后,他们兄妹就一直这么相处着。他恼阿瑶执迷不悟,阿瑶则对他心存愧疚。
于是自打舟船抛锚启航,阿瑶就亲自接手了他所有的膳食小吃。十指难沾阳chūn水的深闺娘子,竟然为他这鳏夫兄长素手做羹汤。他纵是有天大的怒意,也该在这十几天美食贿赂中消磨尽了。
只是想起前事,郭审到底心怀不甘:“这汤,九哥收下了。那文牒,你要吗?”
舒窈收回手,看着郭审,微微弯了弯唇角:“九哥,你怎又提此事?”
郭审按捺着心中焦躁,手指着北方,郑重提醒:“还有两天就要抵达汴京。阿瑶,一旦到了汴京,你再想走,九哥就可帮不了你了。”
无数次他渴盼妹妹改变主意。他希望她收回前言,告诉他:“九哥,我反悔了。我不要去为了一段前程未知的qíng谊步入那座劳什子的皇宫,我只想做个平凡女子,去大理过最凡庸的人生。”
然而,她没有。
她又一次如往日送汤一样,笑容不改地看着他,清幽明亮的眼底带着一丝讨好,一丝歉疚。
离开常州时,她将她经过三天周密思虑的答案告诉他。结果却让他大为意外。
她将那封通关文牒毫无留恋地送回给他。并且,给了他一个让他不知该如何反驳的理由。
“我不想困在家族给我的枷锁中,也不想走在您为我谋划好的退路上。九哥,我想放手博一回。进那个地方,或许会头破血流,或许会生不如死,可我知道,这是我选的路了。不再是受家族捆绑不得不为。”
“阿瑶,帝王多薄幸。你会受伤。”
“我知道。可是我不怕。退后一步对阿瑶来说很简单,从此消失却有些困难。我与他相识八年,早已分不清自己对他到底是何感觉。离开大宋,一下剜除所有关于他的记忆,我恐怕自己也会被这决定伤得鲜血淋漓,体无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