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皇后生活录(一)_作者:舒寐(29)

2017-11-26 舒寐

  舒窈低下头,一语不发地望向大伯的眼睛。他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舒窈笑了笑,摇摇头:“阿瑶与他虽有数面之缘,不过点水之jiāo。”

  他送她的书帖还握在手里。回话时,她只觉得掌心一阵阵灼热,烫得她几乎拿捏不住。

  人至脆弱,便下意识竖起所有坚甲护己周全。为此,她甚至不惜在祖母灵前对着大伯撒谎。想想也是,那么违心的话,她是怎么轻易讲出口的呢

  数面之缘中:

  第一次,他隐瞒身份欺骗她,她也毫不留qíng咬了他。

  第二次,她入宫请罪与他话市井,他太子之尊偷受九连环。

  第三次,她眼见踏雪欢门遇困,他着军巡铺解她烦忧。

  樊楼共席,他对耳边议论忧愤难当,她却心思灵巧妙语点人。

  点水之jiāo里,她竟然从不知道:原来,身为太子,对着其他人,他本是称“孤”的。

  那个男孩儿从一开始认识她,就以“我”的身份出现着。后来熟悉,他在她面前越发“我”来“我”去。以至于她自己都快忘记,哪怕是个孩童,他也仍旧是万众簇拥的储君,是未来荣登九五的天下共主。

  他不出现时,她无所谓。他一出现,有了对比。她才发觉,论缘论份,赵家太子都超出柴家世子多矣。

  只可惜,他不是世子。她也不愿踏足深宫。与其这样两小纠葛,不如尽早一刀了断。郭柴两家才是婚姻约口,只欠信物的秦晋。柴家小哥哥才是她丁忧后,要认真以待的少年。

  然而此番考量,舒窈有心思虑,却无人可诉。

  当她看到大伯父听完她回答,脸上闪过一丝明显失落时,舒窈只觉得自己心脏如飘忽在外的三秋落叶,dàng悠悠无所依凭。

  晚chūn风疏,拂动起灵前白幔。大伯父已然迈去堂中。舒窈恍惚侧身,望向沉黑肃穆的大大“奠”字。

  它对她那么陌生,那么冰冷,全无祖母的温暖慈爱。

  它不是护佑她的祖母。

  从今以后,府中再没有庇佑她的祖母。

  舒窈静静合上眼睛,缓缓俯下身,蹲缩成团。书帖已被她放下,空出来的双手用来抱掩自己双肩,她把头埋在臂弯里,方寸黑暗中,她得无边勇气。唯有此刻,自己拥住自己,她才愿褪下所有外壳放声大哭一回。

  声音初时只是啜泣,渐成噎嘤,最后终于似普通孩童般嚎啕难止。诸般委屈,万种忧虑掩藏在撕心裂肺中。她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连带着接受下这个事实带来的变故祖母的死,不只是她失去至亲的奶奶。还意味着她无忧无虑的童年也将成为昨日huáng花,永难寻回。

  这世上再没有一个老人,疼她护她,知她懂她。不计功利,不计得失,一心从她喜好考虑,为她费尽心思安排终身事。

  眼泪难抑,悲思难收。浑浑噩噩间舒窈觉得自己被一双大掌揽起。身后人的气味带着清兰之香,让人无端心安。

  “九哥”舒窈把脸埋在他怀里,声音发颤,眼泪将他前襟涂抹得一塌糊涂,“祖母祖母没了。”

  郭审扶撑着她的身体,用脸颊抵住她额头,轻拍着她的后背:“九哥还在。”

  说着,郭审便转了脚跟,带着舒窈在众目睽睽中离开灵堂,直往后院休息处。

  人离开,心里的大悲大哀仍在。丧葬期间,诸事繁杂,下人的伺候难免有一二疏漏。守灵第四天,舒窈人幼体弱,到底经受不住心中郁结,当晚便病起高热。

  郭府之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老封君七日停灵尚未过去,小娘子如今又突发急症,猝然病倒。

  二夫人夏氏恨不得将自己一劈做二,一半盯在灵堂,一半守护女儿。

  “嬷嬷,你说囡囡这是怎么了好端端怎么说病就病了呢”夏氏坐在舒窈榻边,看着女儿烧红的小脸,疼惜地将女儿汗湿的鬓发拢在她耳后。

  孩子还在昏睡,对她这番动作毫无反应。

  “这是报应吗是老天对我的报应吗”夏氏猛然转过头,眼盯向符嬷嬷,黑沉沉似有万语千言,“若真有yīn司报应,那也该在我身上和阿瑶无关”

  符嬷嬷身形一颤。眼前人的目光,疯狂偏执,和那一晚极其相似,皆如被欺压到极点的猛然爆发。

  记忆中最不堪回首的一幕涌上心头,惊惧之下,符嬷嬷双膝瘫软,“咕咚”一声伏跪在夏氏面前:“二夫人,老太君已经故去,老婆子也已年迈,再不能为府上效力。夫人若不弃,老婆子请捐残身,甘入庙庵,余生侍奉天帝,为二娘子落发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