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开饭,今日不再吃面,是清淡jīng致的素菜,只尝一口就知道是香枳寺的素斋,我边吃边笑,两个小孩狐疑万分,差点以为我是伤心过度脑壳出了问题。
“小姨,你胃口怎么那么好,朝英的面真的有那么难吃吗?”郭旰使劲叭嗒菜味,他再叭嗒也没用,不是一个档次上的,他吃什么都觉得好,香枳寺的素斋耶,专供皇室的,给他吃真是bào敛天物。
朝英苦了一张脸,她大受打击,我使劲安慰她,指天发誓此面只因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尝。大哥塞了满嘴,点头表示同意,我打赌,他心里一定不是这么想的。朝英擅长做面,而且,也只会做面,沈府几乎没有仆人,一是观念问题,二是无此必要,因此,新年三天,我们连吃三天的面。
“十五之后得请个厨师来,朝英的面我此生再不想吃。”夜深人静,大哥说实话,可想而知,前三天的面食主义几乎bī得一代名将发疯。“你今天话多了,气色也好,心qíng也不错,莫非……你昨夜……”
大哥果然是大哥,一点心事都瞒不了他,我拿乔,“老哥你有点信心好不好,你妹妹温柔娴淑美若天仙的,不用自个爬墙都有人倒贴哩,做什么心qíng不好啊!”
“住嘴住嘴啊!”大哥敲我头,嘴上批评脸上却笑得象朵花,乌里乌里蹦了句广东话,大体是表示赞同,说是倒贴的人人才辈出且个个都有点皇家仙气,我咯咯笑个不停,笑声感染了他,他陪着我笑,待我笑完之后才问道,“那你不气李俶?”
生李俶的气?气他对我不闻不问,气他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跟别的女人在一起?若不是因为昨夜,我真的会气会怨,甚至学了现代人来个分居两地,如今……做不来古人的千依百顺,体谅和理解总不难吧,我可以如此对大哥,对他,何尝不是一样?
“大哥,昨夜他来过了对不对?那件袍子我认得……大哥,啊?”我环住他腰背,留他,他轻叹,拢过我手,在微茬的颌下轻磨,“珍珠,你这个样子谁舍得下你啊,为什么不怨呢,你若怨我绝饶不了他,那小子手段真……”
别说,大哥,别说,我掩住他唇。昨夜我看见了,看见他冒雪而来,楼下碳盆熏得热,他来时一身的雪花落地,停留之处湿了一圈;我也听见了,他说他的人正大江南北寻找独孤神医,他说他请香枳寺的师傅一日三顿素斋送到沈府来,他说千万不能让我落泪因为泪水是咸的会让伤口更痛。李俶,那个人是李俶,虽然,我见到的只是那白裘披肩的背身,那件袍他曾在便桥叫人送了给我,他怕我着凉。他是爱我的,疏离我,是他有了难处吧,大哥,你帮他啊。
“我怎会不帮他,自把你嫁给他的那日起,我就是也只能是那个郭子仪,帮他,辅佐他,成就他,无所不用,无所不为。”
呼地一口,大哥chuī熄烛火,“晚安,一夜好梦。”
这一夜,我未做梦,楼下火烛轻擦的一刻我已醒来,赤足下楼,他正低声吩咐朝英去炖燕窝,整盏的白燕,他说是西域的贡品,每日一两,对皮肤尤好。火烛再度熄灭,他悄声出门,临去犹豫,裘帽一带一脱,侧脸向楼上闺房。
“别走,别走。”我由后抱住他腰,紧紧不放,他大震,袍下身躯僵直,一震之后,他掰我双手。
“别不理我……求你……这些日我好难过……陪我……留下来……”我哀声,贴颈搂去,一颗颗泪珠滚落他襟,他倏地反身,一掌盈满我泪,涩极出声,“珍珠,是我。”
我闻声抬头,目瞪口呆。
清冷月光之下,他怜惜望我,一般的长身如玉,一般的白袍金冠,一般的眸如墨玉,只是那凤眼微涩,那胸膛微僵,李系,原来,他是李系!
忘了是对视了多久,忘了何时松开他的脖颈,也忘了他的双臂何时环上我腰。“珍珠,别哭了……”他抹上我脸,一脸冰凉。
“昨夜,是你?”我凄然问他,他微愕,“昨夜是你来看我?”我再问一遍。随着他的一额首,我如坠冰窟。
迎财神的pào仗整整放了一日,四周的窗钉得死死,厚帘挂了一道又一道,大哥寸步不离,始终陪伴左右,第一更鼓敲起的时候,他松口。
四根巨烛燃起,照如白昼,动刀的是长孙全绪,他受人所托,小心之又小心,谨慎之又谨慎,“三寸。”他告诉所有的人,也是告诉我,我的颈上将会有一条长达三寸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