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觉一片寂静,听得到三人心跳的声音。我不是他亲生,虽然自己也一直这样怀疑,如今证实,若有所失,“不是我亲生”这五个字在耳边一直回响。宫女端着药走进来,我接过,手在微微颤抖,勉qiáng喂他喝下。
他忽然清醒过来,脸泛红晕,眼神亮得可怕,不再浑沌。
“拓儿你亲生的三姐已嫁,你母亲不说也罢,今日我一去,只得容容与你相依为命,你,你谁都可以牺牲,但容容一定要保住。”
九哥本颓然坐在地上,此刻跪倒父皇身边,神色迷茫,泪光闪烁。
“江山早已不是我李家的了,你就小心在意当个前朝之君,得容容与你为伴,才是至福,千万别如我这般,晚景凄凉。你可明白?”
九哥只是流泪,说不出话。
父皇一手拉着九哥,一手渴望的伸向我,我犹犹豫豫,终也伸出手,但尚来不及握住,那只手便一松落下。望着掌中的虚空,我没来由的辛酸。
朱氏的一力主持下,九哥登基,父皇下葬,外表风光,内里凄凉。
宫中旧人尽去,新人辈出,九哥已住进父皇寝宫,形同软禁。
而我因着朱氏兄弟的提亲,地位超脱,人人以为我迟早嫁入朱家,于是忌惮三分。只有芝兰如常待我。
九哥与我相对而坐,身旁小炉上正烹着茶。他抽出支碧箫置于唇边,神色抑抑地,沉吟半晌,一段乐音忽而悠悠飘出。眼看他日渐消沉,我心中一痛,现在他俊雅的面容白皙到近乎透明,纤长优雅的手指按在箫上,带着几分无力,他的微笑如往昔般温暖,如往昔般触手可及,却让我觉得他似天边即将飘散的流云忽远忽近,若即若离。
乐声停了,我拉回纷乱的思绪。九哥为我斟了杯茶,茶水清澈透明,色泽略略泛碧,纤细的叶在水中伸展,未加入桂角、花椒那些热闹的香气,只有一股轻轻淡淡哀愁的味道。
我qiáng笑:“九哥茶艺又jīng进了呢,好特别的味道,淡雅脱俗,闻之忘尘!这管箫也越发好了。”
“容容喜欢我就高兴了。”
他并未称自己为朕。我又心酸。
“已是季夏,不知那池芙蕖可好?容容啊,你明日一早去拾些荷瓣来,我为你做个芙蓉香囊吧。”
我点点头。
“记住,是去拾些已落的花瓣,不是qiáng摘,莫毁了花儿。”他的眼睛盯着我,目光中若有深意。
他用得是命令的口吻,我一凛,几疑是错听,抬头望着他。他眸光一闪,若无其事避开,窗外人影一闪而逝。
清晨的雾还未散,芙蓉池上的九曲桥也朦朦胧胧,恰如梦境,我约了芝兰拾荷瓣。桥在一大片莲叶间延展,我们走在桥上,细细寻着莲叶上垂落的荷瓣。
芝兰身形忽的一僵,慢慢直起身,脸色惨白:“我不舒服,玉芙。”
我扶着她,匆匆回屋。一进屋,她立刻回复正常,从两片重叠的荷瓣间抽出一张薄薄的绢纸。我,略感讶异,想起九哥的眼神,恍然。
“这是地图吗?我不识字。”芝兰问我。
“我也不识字,可是,我看得出,这是从皇宫地道出洛阳的地图。在长安时,九哥曾给我看过一张类似的图。我这就去见九哥,把荷瓣带给他。”我一笑,这几日的yīn霾退去,仿佛重见灿烂日光。
九哥正在等我,他紧握着茶杯的手,指节泛白,泄露出心中的焦急。
“九哥,九哥,”我一路叫着进去,“那池芙蕖果似仙境一般呢!你瞧,我拾了这许多荷瓣,够做香囊了吧!”
“傻孩子,这够做二十个香囊了。”九歌也笑,那种抑抑的神色淡倒几乎无迹可循。
“那可怎么是好?九哥,不如我将多下来的花瓣jiāo给御膳房看看他们能做什么用吧?”
“就让他们做些荷香的点心吧,过两天,你若想去踏青也好带着。”
说这话时,九哥紧盯着我眼。我兴高采烈,一派纯真无邪,点点头,走上前拉着九哥袖子:“九哥也与我同去吧!”
“我老啦,可没那jīng神陪你疯!你自己去就好。万事小心!莫摔了冻了,叫人心疼。”
我搂着九哥颈项,在他颊上印了一个吻,将头埋在他怀中,闻着安心温暖的气息,泪水即将泛滥。
“九哥,你不过二十岁,哪儿老?别再那么没jīng神了,容容也会心疼。”我维持着脸上的笑,心qíng沉重,离别,竟是如此滋味。九哥自身难保之时,为我做了那么多,可我,我什么也不能为他做。连陪在他身边也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