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烟一空_作者:羲冷(16)

2017-08-13 羲冷 古代言情

  没有人听见西海府督府的惨叫。侍卫打开车门,紧接着,一阵血腥扑面而来,与街畔紫秋罗的花香绞成了瑰诡的妖异。

  秋澈眼中满是不致信的神qíng,轻轻开口,声音微颤:“暄殿下,我今天本是奉了太后的令来找你的,她让我转告你,今日下午千万不要出王府……”

  晟暄的眸陡然一紧,面上依旧波澜不惊,似乎未曾听见秋澈的话,反而转向卓忘机,开口道:“忘机,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也和刚才那个少年一样,眼里有火一样要烧尽一切的光芒。”

  卓忘机道了声“我知道的”,便不再言语。

  对于这一场刺杀,尚欢几乎什么都没有看见,刺客停下脚步瞬间,就有一只手指纤长的手覆上她的眼睛,接着是耳际风一般飘过的一句——不要看。她听见利器刺穿木板的声音,却立刻转身,幼时那般扑到晟暄胸口,双手死死拽住在她印象中永远柔软永远散发清香的gān燥衣料。

  “你不要怕。”晟暄轻轻开口,声音悠远宁静,又伸出一只手,握牢了尚欢冰冷的指尖。

  尚欢“嗯”了一声,她感到自己的手指微微苏痒,浅淡的暖意从晟暄柔软的掌心传来。幼年恶梦似的一夜之后,尚欢就已经习惯了这种和煦的暖意。在她因惊恐无法入眠的时候,晟暄就一直以这样沉默的方式告诉她——他存在于她身边。而她也因为他的存在,放心地卸去种种不真实的妆容,将所有的恐惧、忧伤一并展露。

  这一刻,尚欢站在幽都的街头岔口,身边的其他一切都无关紧要。她抬起头,迎着日落的方向。她看见应晟暄线条柔和的侧面,看见他嘴角勾起的几年来越发令人捉摸不透的浅淡的笑意,看见他碧蓝却深不见底的眼眸,看见这两潭静水中光华流转,然而,她却分辨不清,这光华所传递的是惋惜还是叹息。

  很多年以后的冬天,尚欢坐在薰风扑面的暖阁中,看着窗外纷扬而落的漫天大雪。她乌沉沉的发间cha十二支花钿,身着鲜红金丝织锦大袖衫裙。即便她将侍女送来的手炉时时刻刻置于掌中牢牢握住,却还是觉得手指僵硬冰冷,她甚至觉得自己的手再也不会回暖灵活起来。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终于明白为何应晟暄轻轻握住它们,只说“你不要怕”,却不曾道一声“我和你一起”。这个时候,她才无比悲哀地发现,其实,她已经无法握住什么,或许,她根本未曾在这一场浮生中真正握住什么……

  钦使 (一)

  那场发生在幽都最繁华的街道岔口的刺杀,不消片刻,便在整个都城内传了个遍。亲眼见过的人,已经将场面描绘得鲜血淋漓;而没有见过的人,凭着想象,却又将鲜血淋漓化作了一片只应在地狱见得的惨象。然而,无论是哪种描述,无论是否夸张,却都是带着明显的欣喜,转述着从行刺少年呼喊中的西海府督府罪行和他的自取灭亡!

  如同làngcháo,来势猛烈,却也去势讯疾。在民间,关于这场刺杀本身的叙述,已然尘埃落定。然而借此揭露出的那些与西海府相关的施政实qíng,却仿佛一颗用力扔出的石子,投入了城北辉煌的宫殿,在虚伪构筑起来的平静中,炸起一蓬激dàng的灰土飞扬。

  居于幽都的近一半官吏纷纷要求增开朝议,首先便是派了御史大夫向帝明直呈奏本。这些官吏自然知道这样的奏本帝明依旧不会多加理睬,便接连着联名呈上两份奏本,虽然内容都是增开朝议的要求,却分别借了“礼法祖制”和“德义”这两条立国初期第一位西澜国主定下的治国准衡,教帝明无法违背无法反驳。于是,帝明即便心中不悦,也不得不于一周内增开朝议。

  然而,帝明只不过是同意遵循祖制,同意增开朝议。

  身着紫黑常服的官员接连登场,帝明却一手支额,半靠半坐于金雕龙纹的书案之后,不时变换一下姿势,甚至打一个哈欠,如同一个奇异的旁观者,拒绝任何实际形式的参与,只静静看着台下的一出好戏。但对于官员偶尔激昂尖锐的请奏,他gān脆一挥手吩咐退下,碰到固执的官员,他也不厌其烦地重复几遍这样的动作,竟同幼年在凌风楼学习应答仪礼时候的依样画葫没有差别。

  他蓝灰色的眼睛漠然地扫视着立于三级台阶之下的百官,不得不承认,他的目光是无比通透的,但他却故意在这样的目光中混杂了谐谑。他深知,那些纷然登场的官员几乎都是从前拥护二皇子应晟暄,无奈晟暄根本无意朝政,后转而投向晟暄之母离太后及离氏一门的世家贵族。他也深知,如果被刺的不是西海府督府,这个突然发难的契机也便不会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