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明开始变得bàonüè昏聩,似乎始于建平五年,和那位来自北陆的沧làng夫人有关。建平五年,沧làng夫人诞下一子。虽不是长子,帝明仍有意将他封为东宫储君。这样的意思一经说明,当即在朝堂上下引起轩然大波。
早先站在帝明一边的大部分文官势力,绝不允许这样的事qíng发生,因为帝明自己便是因为王长子的身份继任国主之位,如果在下一代突然推翻了这样没有明文规定的“祖制”,等于同时否定了当年帝明继位的理由。西澜庞大的文官机构并不需要一个能够自己作主的国主,金殿上的人,只是一个神圣的象征,他只是用自己与生俱来的传说中麒麟神赋予的权力来按照文官系统的意思办事。
世族势力的反对,更大部分是出于发难。帝明本不受世族喜爱,若说登基时候,世族对帝明还存有能够拉拢的希望,如今,帝明将奉了太后的命令娶的正宫王后也冷落一边,反倒宠幸一个“番邦”女子,则完全激怒了向来高傲的世族。
这一年的储位争执,仿佛在一夜之间改变了帝明。他越发清楚地感到,自从登上国主之位,便真正地变得孤独而无能为力。无论文官系统或者世族,他不曾真正被任何一方所容。他的本xing,在登基后的几年中无懈可击的压力下,悄然消失。
建平五年的初chūn,帝明看着朝堂中一个个站出来婉转指责他的官员,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发火,却失去了对于政事的一切兴趣,之后他再不曾天天召开朝议,也再不批复冗长的奏章。在消极为政的同时,他近乎恶意地设立了察访使搜寻珍奇异宝、重修澜水航道、命人遍植缳鸢、甚至卖官鬻爵……但其实,这些,都已经是他能够自己作主的为数不多的一些东西。
如今宫中,几乎无人敢抬头看他,生怕一不小心,yīn晴不定的帝明便会下令施以最残酷的刑法。能够和他说得上话的,只有极少几位近臣,而这些人中,大部分又都是为了自己和帝明身下的位置勾连在一起的利益。人们逐渐忘记了,从前,还曾经有一个率直清明的东宫大殿下,他们的眼中,只有一个坐在国主之位上漫不经心地为西澜降下重重人祸的躯壳。
帝明立在窗前,却听见门外一声极恭敬的禀告——“沧làng夫人来了。”
“让她进来。”
走进书房的,是一位雍容的女子,眼眸漆黑,发丝乌黑,而肌肤却是凝脂一般的雪白。她并不戴西澜女子的半遮面纱巾,也不戴中州传来的花钿金钗,却将头发一股股细细地编成北陆部族常见的样子。
“托娅你过来。”帝明转身,招她过去,待走近后,一把揽住她的腰肢,道,“怎么现在想到来书房?病好了?”
“听到人说,今日朝议上,又因为我的事qíng……”沧làng夫人说着,声音不自觉低下去,只感到腰上的手一僵。
“是谁在你跟前嚼舌头的!”帝明一挑眉,脸上陡然多了几分怒气。
沧làng夫人抬头道:“托娅是孤身嫁到西澜来的。晟明你能给我的都给了,已经够多了,不能为了我和别人都翻脸。”
帝明“哈哈”一笑,眼中却有些苦涩。“这话也只有从你口中,我才不当是有任何用意的。托娅,你是聪明人,你明白我这样做也不仅仅是为了你,我是想借机再看看,有多少人会真正把我当回事。”
“那也不能……”
“不能什么?凭什么那些高官厚禄的臣下就可以四处搜掠美人,在家里挥金如土,而朕反倒不可以?这个西澜已经溃烂到根了,不多朕一个!”
沧làng夫人看着帝明愤怒张狂的神qíng,眼中流露出悲哀的光芒,却不说话。
帝明自知失态,伸手拢了拢沧làng夫人的长发,略带歉意地笑道:“别担心,我只和你说这些话。后宫里,你最懂我,我也最是喜欢你,这些年就是苦了你,九年前,在沧làng城,我本来已经下定决心要让你当明亲王正妃的。可没有想到,我没有变成明亲王,你也不是正室……”
沧làng夫人还是没有说话,雪白的面颊上却泛出少女时候的红晕,略带羞怯地逃开帝明的目光。
帝明一恍惚,却仿佛看见了九年前的光景……
肃杀的雪莽原上,单单停着一辆鲜红轻车,前面,排开的仪仗队伍歪歪扭扭疏疏落落。两位锦衣雪氅的少年贵胄驱马上前,在车前停下,与北陆的使节jiāo换了册书信礼。事毕后,那辆轻车的门帘卷了起来,露出一张堪比冰雪洁白无双的面容,上面一对乌黑眼睛,带着半点思虑半点惶恐。绯红衣裙的少女走下车,盈盈地行了礼,冰天雪地中,十七岁的少女宛如清莲红梅,没有浮华不屑浮华,不经雕饰无需雕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