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平最恨人提起这桩旧事,楚仲宣顿时怒极,掌心又再高高扬起——
却在看到朝颜瞪红的眼眶里盈满的泪水后,蓦然僵住,那一刻,他想起了很多年前,也有一个女子用着这样的眼神看她,与现在不同的是,那双眼睛里没有浓烈的恨,没有刻骨的怨,有的只是漠然的冰冷。即便他后来仕途风光无二,妻妾成群,她依旧是这样空漠的眼神,里面没有恨,更没有爱。
楚仲宣神色变了又变,随即目光里平静得再无丝毫感qíng,“自轻自贱到如此地步,枉我还一直暗中护着你们夫妻周全!今后,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女儿,休想我会再管你!”
父女二人话不投机半句多,又是不欢而散。朝颜冷眼看着父亲拂袖而去的背影,耳边一阵嗡嗡乱响,那一巴掌的麻木褪去,脸颊一阵生生的刺痛蔓起,心中却涌起从未有过的报复快感。
守在外面的串珠这时才敢进来,见她半边脸高高肿起吓得不轻,也不敢问她脸上的伤,忙取了药膏为她敷脸,却被朝颜摇头避开,朝颜唇中皆是血腥味道,只是牵起嘴角笑,笑出了眼泪,“串珠,你知道刚刚我有多恨吗?我好恨好恨啊!”
串珠心疼得落泪,“他们也真是绝qíng,奴婢知道你心里委屈,想哭就哭出来吧!”
“我不哭!”朝颜只是笑,满眼的悲怆,“我还可以对自己再狠一点。”
从出生那天起,她身体里就流着这个男人凶残而疯狂的血液。十七年来,他不曾给过她父亲对女儿的疼爱,教给她的,除了背叛,还是背叛。
楚家的人,全部都是疯子。
☆、第五十三章
入夜时分,朝歌搀着病愈的杨太后一路忽然来了柏梁殿,却见宫墙角落里一个小宫女在那里站着,见杨太后和皇后来了,立马变了脸色,转身就往回跑。
“站住!”朝歌一眼认出是未央宫的人,当即喝住他。那宫女只装未听见,撒腿跑得更快,杨太后气得大怒,扬手朝随同的内官吩咐:“愣着做什么,把她给我捉回来!再把这院子里里外外给我封死了,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准闯进来!”说罢拂袖就往里头行去。
芳辰正低头出来,一见皇后搀着一脸yīn沉的杨太后,骤觉不妙。
不待她折回身遣人往未央宫报信,杨太后已上前问:“你主子呢?”
芳辰低道:“刚吃过药,这会正歇着。”
朝歌蹙眉呵斥:“杵着做什么?还有胆子把太后拦在门口不成?”
杨太后再不理会,径直进了内殿,朝颜已立在门口迎候,一头散着的墨发衬得一张脸苍白得没半点血色。一股极微妙的气氛在两人二人之间流转,杨太后轻咳了几声,指节攥紧手中的绢帕,这才走了过去,亦是一笑,“你身子这几日可见好了?”
朝颜低下脸,声音辨不出qíng绪:“谢太后眷顾,已好得多了。”
“那便好。”杨太后定了定神,缓缓道:“哀家今日也就开门见山了,皇帝虽先跟哀家求了qíng,要哀家宽恕你们,当时哀家是答应了,可如今你们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做出这等丑事,就算哀家容得下你们,姬氏列祖列宗,天下舆论也必然容不下你们。”
朝颜又是一笑,“那今日太后驾临,想必是心中已有决断了?”
“一个帝王,最忌的就是传出这等败俗之事,他会是个好皇帝,哀家也不希望有人挡着他的路,绊了他的脚,更不会允许百年之后他被史官记上一笔秽乱宫闱的恶名。哪怕他今后要因此恨死哀家,哀家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毁在一个女人手上!”
芳辰和串珠吓得变了脸色,齐刷刷跪地不住磕头求道:“太后开恩,娘娘腹中还怀着皇上的骨ròu,那是您的亲孙啊……求太后开恩……”
“满口胡言!”杨太后厌恶地看她二人一眼,“把这两个贱婢的嘴巴给哀家塞住!”
内官拖着串珠和芳辰下了去,这边朝歌瞧着,迅速一个挥手,宫女已经端着托盘上前,上面琉璃酒杯里盛满了晶莹如琥珀的酒液,潋滟生香。
朝颜瞧了药碗一眼,深深叩拜,又再磕了一个头,“太后要什么都可以,只求您不要为难我的丈夫,他已经一无所有了,请你务必留他一命。”
太后将酒杯往前递了几分:“你放心,无论如何,你到底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叫了哀家这么多年的表舅母,若是听话把这酒喝了,哀家还可保全你生后的名声。你若不喝,也不要bī哀家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