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飒心中打定主意,这才道:“罢了,你既然想出宫,那就出宫吧,出去散散心也好。”
三日后,朝颜登车前往京郊慈恩寺,出宫虽只是一应从简,并未声势浩大,此行队伍却仍旧颇为壮观,昭阳殿的宫人更为此忙碌了整整一日,数十辆马车装载着各式各样的物件摆设,二十多名宫女寸步不离地伺候,近百名羽林卫一路严阵以待地护着车驾前行,不出所料,这一次,依旧是杨烨护送。
车队才一行至上京城门,只停留一刻,守城官兵迅速按剑叩礼。马车缓缓启行的那一刻,朝颜撩起车帘的一角,凝望队伍最前戎装在身的男子背影,这当是他最后一次护送自己了吧,再过几日,他就将启程离开上京,再见面,也不知是何时了。
却在这个时候,一乘极华丽jīng致的马车缓缓从对面驶近,似要进城的模样,车帘被一双修长白皙的男子右手挑开,一张俊雅温润的面庞瞬时跃入她眼中。
两驾车马一个出城,一个入城,面对面相驶,距离越来越近,那张脸也越来越分明,宇文晋磊似乎也认出了车里的朝颜,他从容一笑,朝她微微颔首,姿态高傲,仿佛chūn日里洁白繁茂的一树梨花。
慈恩寺乃皇家寺院,肃宗皇帝在位时沉迷佛法,曾于这里坐禅悟法,更有肃宗亲笔题词于后山,因此远近闻名,历朝演变下来便成为皇家贵戚礼佛之处。
寺里方丈率着举寺僧人早于山门前恭候朝颜驾临,串珠芳辰搀着朝颜下车,身后十步之外,则是杨烨带着一众羽林卫跟随,朝颜望一望这青山碧水之间的庙宇,耳边是清脆悦耳的鸟鸣,一时只觉神思霍然开朗,双手合十朝方丈致意后,自有小沙弥领着她主仆数十人进禅房歇憩。
深夜,无星无月,戌时后下了一场沥沥小雨。
羽林卫因着避忌,也只在院落外四下巡逻,偌大的禅房院子里,四下里极静,只剩雨点打在院子里的芭蕉叶上的嗒嗒声。
芳辰领着杨烨进得禅房来,便看到安然坐在里头的朝颜,她坐在温暖的灯火光芒下,侧过脸朝他微笑,“你来了。”
他点了点头,然后平静地走上前,在她对面坐下。
朝颜看着他被雨水淋得微湿的肩,便问:“听说你过些日子就要离开京城去遂州上任了?”
杨烨默了一刻,“宫里说话不方便,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她不语,站了一会,才道:“这次一走,也不知道何时能够再见面,今夜坐下来喝杯酒,权当为你饯行可好?”
许是离别的伤感,他喉中一阵堵,再说不出旁的话,只点了点头。
朝颜侧身轻击掌,串珠端了托盘进来,上头的盘子里是一壶huáng酒,几样jīng致的小点心。她为他斟满一杯酒,道:“你救过我几次xing命,如今我也怕是不能报答你什么了,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很久没做过,有些生疏,若是不好吃别笑话我。”
杨烨僵在那里,定定看着她,朝颜伸手拿起筷子为他夹了一块,递到他面前,“尝尝看?”
他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她。从小到大,除了早逝的母亲,这是第二个女人亲手为他做东西吃。
苏软香甜的合意饼,甘甜中带着一丝涩苦,如同那一日bào雨里她眼眶中流淌不尽的泪。
朝颜微笑着看他吃东西的模样,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她还是青涩少女的时候,那天她兴致勃勃地跟着御膳厨房的嬷嬷学会做糕点,高高兴兴地带去未央宫想让夜羲尝尝,却撞见了慕思筠和他在一起的场景。那一天,她提着食盒,像一个自惭形秽的小丑躲在廊柱后,生怕被人发现。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亲手做过吃食给人,哪怕是后来委身夜飒,哪怕是后来与夜飒也算有过一段快乐的日子,她也再无这样的心思了。而今夜,到底是为了圆当年未圆的梦,还是仅止于感激,连她自己也分不清。
见杨烨始终低着头,朝颜轻轻问:“怎么了?不好吃吗?”
“不是。”他胸口一阵憋闷,眼眶里涌动着陌生的酸热,竭力镇定心神,哽咽地说:“很好吃。”
朝颜吸了吸鼻子,松了口气。
两个人静静坐了会,抬起头,彼此间竟是泪眼相对,她没有再说话,他也没有说话。
他认真地吃完那盘合意饼,又狠狠饮尽杯中残酒,这才说:“今后,你要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