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_作者:亦舒(57)

2017-03-15 亦舒


    他很沉默,指指替我收拾好的行李箱子。

    “去哪里?”

    “不是催我带你到祖母处?”

    “呵是,但这么早出发?”我问。

    "路远,到了就不早了。”他说。

    “你什么都替我收拾好了?

    “牙刷都在里边了。”他拍拍箱子。

    “去多久?”我问。

    “住一阵子,”他说,“那边静,我们两人可以把事qíng想个明白,计划将来如何。”

    裘的声音很来静,但脸色却坏得出奇,我也引以为常,不再诧异。

    他开动那辆吉普车,清晨的空气出乎意料的好,大群的雀鸟觅食,简直鸟语花香,裘却目不斜视地驾驶。

    我们乘了往长洲的大船,船上的不少往离岛旅行的学生,互相玩游戏、拍照片,我观察他们,觉得乐趣无穷。

    但裘终日看着远方,闷声不响。

    “裘——裘——”我唤他,

    他说:“我去买杯咖啡给你。”

    我只好处之泰然。

    船终于到了长洲,码头附近的接我们的船和船夫,我恳求裘让我在长洲游一会儿,听说这里出了名多猫,风景很好。

    船夫显得很烦躁,裘过去与他说了几句话,他点点头,终于答应等我们。

    我诧异,难怪人家都说香港人不好相处,连受雇的乡下人都那么凶霸霸的,我朝那船夫做一个老大的鬼脸。

    问裘跟他说了什么。

    裘说:“答应补他钱。”

    我们在长洲逛,在街市逗留很久,看着他们把猪的尸体抬出来。

    裘把我拉开,我不肯走。

    那些猪都已被开剥,雪白粉红的皮上盖着蓝色的印子,奇怪的是仿佛都是含笑而终,表qíng非常暧昧,看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怕之处,一切都会习惯的,人是适应环境的动物。

    这个小岛是野蛮的,简陋的,粗鲁的,也有美丽之处,美得粗犷,像一个戴赤足金项链的女人,但是我被她迷惑了。

    这里值得写生,我告诉裘,光是晒着的咸鱼与密麻的苍蝇就可以画一本速写。

    裘说许多弊脚外国人租不起市区的房子,也装作假撇清,在这里住。

    我感慨地说:“好好的地方,叫他们住得像国际难民营似的,又脏,一个个蓬头垢面。"

    裘反问:“唐人街呢?外国人何曾又不那么想?"

    逛到一间旧戏院门口,裘说时间到了。

    我留恋不舍,因觉下次可以再来,方便得很,也不怎么抗议。

    在码头附近我要买甘蔗水喝,被裘止住,"你会生肝炎,脏。"

    "口喝。"我说。

    "船上的饮料。"

    船夫开过船来,是一只中型的机动帆船,摩打噗噗地响,十分古朴有趣,中西合璧。

    我忙不迭跳下船去,裘跟着下来。

    他脸色益发的坏,对碧海蓝天视若无睹。

    我安慰自己,也许在离岛住那么数天,他会暂时忘记白丽丽那段不愉快的事。

    我躺在船舱内,以帽子盖着额角瞌睡。过了良久,应当不止半小时了,船犹未到岸。

    我有点惊异,掀了帽子站起来,发觉船在茫茫大海中,四周没有一点陆地的踪迹。

    我笑问裘:“开往哪里去?往菲律宾?"

    裘说:“这一程是远一点,快到了。"

    "你唬我?"我说,"快到了?"

    "还有一小时左右。"

    "不是说才二十分钟?"

    "这只船慢,比不得快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