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环蚀_作者:亦舒(16)

2017-03-15 亦舒


    说什么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江湖没了谁不行呢,来来去去,不过是自己利yù薰心,yù罢不能,此刻我巴不得叫妹妹收我做徒弟,待我也来享受一下清风、露水、阳光。

    在写字间工作已有数年,赔上一生中最好的时刻与jīng力,所得到的,不过是区区薪金,以及可能升职的幻想,说真的,有几个小职员可以冒出头来。

    妹妹爬到绳chuáng上去,边喝冰茶边说笑。

    我终于问了一个老令我长戚戚的问题:“妹妹,你何以为生?”

    “我找了份模特儿工作,收入不错。”

    唉,我何用替漂亮的小妹发愁。

    “那么,”我再问:“将来老了怎么办?”

    “老?谁去想那么远的事。”

    “可是这一天的确是会来临的。”

    “又怎么样?”她耸耸肩,“老了就老了。”

    我的天,这等大事,她视若无睹,我大笑起来,由衷的佩服,可爱可爱的小妹。

    离去的时候,也与男友站在门外送我,衣裤飘动,似神仙一般。

    事在人为罢了,千万不要怪社会,要是我放得下心,明日也可以这般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但是我放不下,放下之後再拾起来就难了,不比小妹,她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个圈子,她不稀罕我们的得失,她没有遭污染,她的价值观与我们不同。

    我打赌她从来不穿丝袜,唉,我也知道她的老板就是她自己,每星期她最多工作十小时,略不高兴,即时拂袖而去。

    她是另外一种人。

    小妹的照片在杂志上刊登出来,奇人必有奇逢,她几乎在一夜之间成名。在本市,只要新鲜美丽,总会有机会冒出来。

    老父忍不住问我:“小妹算怎麽,红了?”

    “红了。”我感慨的说:“本市喜欢她。”

    “以什麽而红?”

    “她是表演艺人。”

    父亲也不什麽了,点点头,戴上老花眼镜,研究妹妹在杂志上的彩照。

    我又笑起来,一边打点明日开会的衣服鞋袜,这两年经济不景气,公司裁员,但又不代表没事做,於是办公时间越拖越长,几乎由上午八时半到晚上七点多,乾脆在写字楼搭张chuáng铺也罢。

    每日下班往镜子一照,简直如残花败柳一般,原是最不怕老的人,也叹一句恐怕活不到七老八十,压力太大,生活太闷。

    几时轮到我也穿得似芭比娃娃,出去玩玩,玩死算数。

    牢骚越来越多,我叮嘱自己,叫自己当心,老姑婆全是这样形成的。

    妹妹来探望我,走进办公室,一阵香氛引起骚动,很普通的黑衬衫长裤在她身上,都显得她肤光如雪,人如玫瑰,男同事不住在我身边打转,打听这位美丽面熟的女郎是什麽人。

    可喜的是,小妹仍然爱我,有了馀钱,一直买礼物给我,不管我用不用得著。

    她买最名贵的打火机给父亲吸烟斗用,父亲嘀咕“何必这样破费”,然而还是用了。

    父亲开始盼望小妹回家。至於我,我总是在那里的,谁会关心呢,我终於喝醋了。

    小妹说:“但是,社会上必须有你这样的人。”

    笨人。

    “我是赌博的彩金,你不同,你是日常的牛油面包。”

    她开着开篷的跑车来接我下班。

    车子是向银行借钱买的,“钞票贬值太快,存银行里多不划算。”

    这理论我听过多次,无奈我什麽笨事全做齐了。

    “你们那行到底易不易?”

    “唉,看你红不红罗。”

    “你算不算红?”

    “不够基础,再红个三五七年,手边或许会有真的进账,现在都开销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