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明与玫瑰_作者:亦舒(25)

2017-03-15 亦舒


    “你知道勃朗宁街?我在那里下车,青年会在附近。”

    “知道。”我说。

    她忽然哼:“你说你寂寞你要走,

    但我会拉着你的手,

    在伦敦街上逛一遍,

    你或许会改变主意。”

    伦敦是寂寞的。

    这些歌,她唱的歌,也都寂寞。

    时间过得快啊,四小时一下子就完了,我们到了伦敦。

    我在勃朗宁街停下来。

    太阳出来了,太阳升得早,伦敦是一个别致的城市。

    她把头转过来,她问我:“如果我约你出来,你会答应吗?”

    我毫不犹疑地点头。

    她笑了,一个很得意很喜悦的笑。“几时?”她问。

    我说:“我星期一要回香港。只有一日两夜的时间,你说几时呢?”

    她呆住了。她没有想到我会走。而事实上我连箱子都锁好了。我上曼彻斯特,不过是说声再见,回来把车子jiāo掉,就走了。而她,她还要留在英国,她另有一套计划。我们的缘分止于此,止于短短的谈话,止于两首歌。

    她的笑容消失了,她把着车门,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明白。我很明白。

    终于她问:“后天回去?”

    “是的。我不打算再回英国。”

    “那么你一定很忙,大概没有空赴我的约。”她说,“谢谢你送我到这里。”

    “如果我把地址给你,你会写信给我吗?”我问。

    她摇头。

    “我今夜可能见你?明天?”

    她动了动嘴角,那颗痣在雪白的脸上太明显了,好像随时会掉下来似的,是一颗眼泪。她眼睛里的郁结与惋惜我看得懂的。

    她慢慢把围巾解下来,还给我。

    清晨的风拂着她的长发,她纤瘦、怯弱,我看着她,一直看牢她。

    然后她说:“今夜,明早,我想不必再见了。大家都很忙。谢谢你。祝你……顺风。”

    我怔怔的看着她,她走了,带着她的行李袋,她没有回头。

    过了两天我照原定计划上了飞机,平安的到达家里。我以后再也没有见这个女孩子。我不知道她现在住什么地方。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我们只相处了四小时,在一部汽车里,从曼彻斯特到伦敦,四小时旅程。因为她截住了我,她要搭顺风车。她是一个脸上有泪痣的女孩子,忧伤而美丽。我不会忘记她。再隔十年,在街上我也必然可以把她认出来,只是我再也没有见到她。

    再也

    没有

    见到她。

家明与玫瑰

    黎氏夫妇介绍我搬到那层空房子去。

    他们说:"远是远一点,不过你有车子,不要紧."

    老实说我想卖了车子,汽油涨到这种地步,一加仑几乎要一镑,实在吃不消,然而没有车子等于没有两腿,阿拉伯人之可恶,也就在这里。除了实用,还有虚荣,如果没有一部车子,叫女朋友们挤巴士?我周末还用出去?

    至于房子,也是难找,好的不是没有,实在贵,一个人住那么贵的房子,犯不着。于是我到处找既平又靓的房子。宿舍舒是舒服,无奈像坐牢,这个不准那个又不准,晚上冲杯咖啡都得受噜嗦。

    黎太太笑:"家明准是想勾搭鬼妹,所以不耐烦住宿舍。"

    才怪,鬼妹是臭的。我如果那么爱闻骚味,买块羊ròu对着闻去,何必劳民伤财,结jiāo鬼妹。

    现在他们让我住到那层空房子去,算为我做一件善事。屋子是人家买的,几个孩子都去度假了,回来也不高兴住在一起互相监视,我去住,一半是替他们看屋子,他们也乐得有个人照顾一下,英国的毛贼之多,并不下于香港,丢空着屋子,不到一个月,家私都搬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