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头发绉绉的垂在肩上。
我说:“小意说你早一点去可以帮她招呼客人。”
我说得很笨拙。
“我不会招呼人,小意是知道的。”她微笑,“你转告她,我在七点钟会去的,我还没洗头呢。”她说。
“这样就很好。”我冲口而出。
她用一只脚把拖鞋踢来踢去,轻轻的。
我低头看看拖鞋,是黑底的缎子,上面绣着一只白色的蝙蝠。
她说:“你应该帮她呀。”
“她也嫌我不会招呼客人。”我坦白的说:“而且客人哪里有这么早来。”
她静了一会儿。不响。奇怪,通常两个人在一起,不说话是很尴尬的,但是这一次我不觉得,反而很自在。人为什么一定要说话呢?我与她都不是喜欢说话的人。
她说:“你一定奇怪我没回台北吧?我在这里找到了一份工作,于是留了下来。白忙了几天,现在橱里都是存货,没有用。”她又微笑。
那种微笑是带嘲弄的。对于未来的一种无可奈何。
我问:“你不介意我多坐一会儿吧?如果我马上回去,小意会说我办事不力,我多留半小时,会好得多。”
她笑了,“真是……有男朋友真好……”她加一句:“尤其是好的男朋友。”
我诧异的看着她,怎么她会有这种想法呢?看上去很享受独立的女孩子。大概是客气话吧。
我转过头去,看到露台上有一只缸,缸是huáng、绿两色的,里面种了一株杜鹃花,开得密密麻麻,一种蜜红色。还有另外一只缸,什么也没有。
她笑问:“你一定在想,另外一只缸,也该种点东西?”
我点点头。
她答:“里面养看金鱼,不能种。”
我马上站起来,走到露台去,低头看向缸里,可不是一缸的金鱼!我不认得,却也知道是名种,我说:“这是一对水泡眼。”
她说:“是了。”并没有多解释。
水缸里有水糙,缸面映出了我的影子。在城市中,一层洋房里,因为有这一缸水,我得到了意外的喜悦。
我很开心。
我转头看她,我说:“你真是蛮会享受的。”
“这叫享受?”她也笑了,“以前一个作家说他最不喜欢金鱼,因为金鱼做作,又最不喜欢猫,因为猫残忍狡猾,但是我又喜欢这作家,更喜欢猫与金鱼。”
“你一个人住?”我问。
“还有一个老佣人。”她说。
“父母呢?”我问:“现在住哪里?”问了才后悔,我记起小意说过,他们是分了居的。怎么可以问这种问题?
可是她神色一点也不变。她说:“他们一个住台北,另一个任美国。”
我不响。
她说:“小意没告诉你吗?那时候中学,同学老托我父亲寄这个寄那个的。”
我还是不响。一条红绣球娓娓的游过来,游过去。
我知道我应该告辞了,可是我老不想走,不想走。
我终于抬起头来说:“我想我要回去了。”
她却说:“佣人刚刚冲了茶,喝了茶才走吧。”
我一看,果然客厅茶几上放看两个茶盅,于是又回到客厅喝茶。
我说:“香港真是,一年九个月夏天。”
她说:“英国九个月冬天。”
我笑:“比星加坡好,十二个月夏天。”
“夏威夷也是夏天,不过夏威夷是唯一不需冷气与暖气的地方。”她说。
“你觉得哪里都一样?”我问:“你说的。”
她一怔,她大概觉得我的记xing是出奇的好。她一开始说的话我就记住了。是呀,我也承认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