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人儿_作者:亦舒(12)

2017-03-15 亦舒


    我戚然与她道别。

    昨夜之事,她会不会记得?她又会记得多久?

    我只想有人记得我。

    随着便听到大哥与小女孩蓉蓉分手的消息。

    他去纽约开三天会,她便无法忍受寂寞,与小男朋友听音乐会,据说散场时手拉手,传到大哥耳中,发觉不对劲,便上她家开谈判。

    妈妈说人家女方家长保证绝无此事,还不肯放过之骥呢!后来是蓉蓉本人出来说不要再跟之骥走,才了却此事。

    之骥大声说:“嫌我老,没朝气,听见过没有?她喜欢什么?露营、远足,到欧洲要参加旅行团,我真受不了。”

    好是好女孩子,只是思想上与中年人有距离。

    我说:“你要分手,人家同你分手,如愿以偿,细节不必多提。”

    他静默。

    送出去的首饰、衣服以及其它礼物,自然收不回来。

    谁也不敢追究。

    之骥总得过他应得的甜头吧。十九岁的女孩子,虽然没有资格投票,但却可以做很多事。

    最失望的是母亲,金钱上的损失不要去说它,都已经在计算要生几个孩子了,忽然之间到手的媳妇儿又飞掉,难过得不得了。

    家里受了这样的挫折,自然人人闷闷不乐,闹得人仰马翻,啥人还笑得出来。只在饭桌听见父亲说:“儿戏,儿戏。”

    母亲问我要不要搬进“新房”去住,我忙不迭摇头摆脑。

    怎么住?千万不要嫁祸于我。

    “那怎么办?”母亲彷惶的说。

    我很镇静。这件事迟早要过去的,事过qíng迁,一家子又会安顿下来,我才不担心。

    我同自己说,只要身体健康,又有正常收入,就是一个幸福的人。

    我对着镜子,看我自己的面孔,但为什么我一点欢容都没有?

    我是一个自由的人,四肢活动力qiáng,爱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但为什么我心戚戚?

    事不关己的人瞧着我这副多qíng种子样,会得嘲笑我不会做人。女人嘛,多得是。做人嘛,要拿得起放得下。还有,切记要看得开,什么都不要担心。

    这种道理谁不懂,谁不会说。

    针刺到ròu,忽然发痛,就变成镜中的我那模样。

    不过受伤深浅也视人而定,我是太会得难过了,之骥,他就没事,略为憔悴一、二日,自然而然又恢复过来。我还在犹疑该不该把胡须刮一刮,他已经一身光鲜的出去了。

    他穿本季最新式的阔领子西装。我的天,阔领子又回来了?我茫然。叫我何去何从,真想伏在桌子上哭,为自己的迟钝为自己的落伍而好好的、痛快的洒下眼泪。

    之骥又找到了chūn天,对他来说,所有的约会都带来明媚的阳光,新面孔新人事,于是他又雀跃了,在桃红柳绿间漫步。

    橡皮为心肌的人,幸运的人。

    我这个运气较差的人在宿舍中,搔破头皮。

    一直没见到七弟,再次看到她的时候,她的手,cha在之骥的臂弯中。

    是的。

    之骥。

    之骥的臂弯。

    破镜重圆了呢。

    我看见这种qíng形,脑子里轰一声响,七窍完全封闭,一句话也说不出,嘴唇如铁皮一般,再也不能够自由开合。

    我不住的同自己说:“没有这么严重,这个女子,我认识才不过数月,况且一直知道她是之骥的qíng人。”

    我的自制力不够。自小我不是个懂得控制qíng绪的人,七qíng六yù都在面孔上,叫人看得一清二楚。之骥比我麻木,没有敏感度,但看上去却较为镇定。

    呆半晌我终于过去,说一声:“好吗?”在这一刹那,我希望自己是个无知无觉的植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