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客_作者:亦舒(45)

2017-03-15 亦舒


    大概半年前他们告诉我,俊东有女朋友。

    下班他开始迟回家,我坐在沙发上等他,一等好几个钟头。我想过吵架,不外只有一个后果:使他更有理由不回家。我也想过出去找别的朋友,我约会过几个男人。

    他们都乏味,即使在愤怒下我想把自己送出去,也做不到与这种人躺在chuáng上。

    一个男孩子带我上他的公寓,遂样装修介绍,冷气机多少钱,壁橱很名实,饭桌在哪里买,五百多-的地方,很俗很普通的家具,彷佛已是他毕生的心血成就,彷佛谁能觉得在那个小厨房煮二一餐的机会,便算一种殊荣,我顿时倒足胃口。

    还是登样入家出来的孩子呢,美国大学毕业生。俊东胜过这些人多多,难怪结过婚还如此吃香。然后我与一个中年男人出去,他有妻子,恐怕妻子不了解他的缘故,常在外头喝酒,很温文和蔼。大概是苦出身,一双手很粗,十个指甲有点霉灰,这还不要紧。他戴一只手表,劳力士金蚝,表带却是香港做来充的。我最讨厌这样,要省全部省下,要不就别省那条原装金表带,俊东有一只这种表,嫌重,把它串在皮带上当挂表。

    什么都是俊东。

    谁都不及俊东。

    我根本提不起兴趣跟别人出去。

    还有这位年轻的医生,介绍认识之后,却没有约会,偶而见面,一直很礼貌地微笑,瞧,又一次证明当年俊东对我的感qíng非同小可的,至少他得鼓起勇气来bī我说话。

    如今有资格的男人太少。

    是呀,俊东不算什么:但这个世界-一切都比较xing的,我拿谁来比俊东都比不上。

    是星期六呢。搬出去后他住在哪里?跟谁共渡良宵?我悯怅地明白我们之间已经完毕。法文中的FINIS,结束。

    把双人chuáng换了单人chuáng。瞌睡前的喋喋再也没有人听。我的生命也随着枯萎。

    我必须要勇敢地面对现实,天天上班不动声色,回家对着电视喝酒吃药,流泪沉思,我不限俊东,我只是刻骨铭心地想念他,希望他在身边。

    他不会知道,永不。

    我拉开被子睡觉,不是不后悔没跟表姐去喝茶的,有什么关系呢,出去走走,抬头看天空,我们大家只活那么一-那,转眼成空,转眼天明。

    扭开无线电。

    是那首旧歌“绿袖子。”

    “可叹我爱汝亏欠我

    如此-弃我太无礼

    而我爱汝如此良久

    欢娱因汝作我伴”

    这歌是莎士比亚时期的,起码四百多年。

    我现在的时间忽然多了一倍不止,微小的事qíng都叫我想完一次又一次。

    我拿起安眠药瓶子服食两粒。他们说就是这样致命的,睡不着多吃两粒,再睡不着又多吃两粒,然后再也醒不过来。

    我不想死,真的,也不会死。

    这该死的头痛,阿司匹林在什么地方。

    终于限期到临,他前夜回来,很镇静的,他说:“我要办离婚。”

    我抬起头,也非常镇静的问:“为什么?”

    “我不再爱你了。”他说。

    “呵,”我记得我说:“多谢你,换了别人,未必会这么坦白,他们总把一gān个一万个罪名加诸

    对方身上,以便证实他们不是负心人。”

    “我很抱歉。”他说。

    我点点头。我说:“我想为免使你痛苦为难,最好是你搬出去,你搬出去吧,我不走。”

    “我想这是对的,”他说:“屋子送你,不是补偿,只是……:让你方便点,寻房子好难。”

    他使搬了出去。

    我自chuáng下来,胃一定有毛病,想吐。chuáng上铺着簇新的chuáng单,不可以弄得一团糟,我挣扎到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