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不_作者:亦舒(26)

2017-03-15 亦舒


    “叫什么名字啦?”

    “男的叫思,女的叫恩。”

    “很好的名字,听说陆先生在英国念的书?”

    她们当真不厌其详。

    我是无所谓,摆什么鬼架子,人家与我说话,也是给我面子,一大叠一大叠的文件,不读完脱不了身,闲谈几句,也有好处。不过后来这几个女孩着实被她们上司严责了几句。

    当时我答:“是,在英国伦敦念了好几年。”

    “念纺织工程吗?现在与纺织打jiāo道。”

    我笑了。不不不,我念的是“高能物理”,与纺织一点关系也扯不上。只是祖上连父亲三代都开着纱厂,最近想到台北来投资,想到的自然是我,我是他唯一的儿子,他派我来调查调查,而我呢,居然也gān得头头是道,真是好笑。

    我有什么好处?,

    我唯一的好处是懂得投胎,我老子有钱,不是那种有几个钱的人,而是真有钱。他的钱也不是苦赚来的,他运气也好,祖父也有钱,咱们家没bào发味道。我父亲从来不花三十多万港币去捧一个歌女,三十万买一对花瓶倒是常有的事,他也集邮,集的是中国古邮票,一大本子。

    我是个顶普通的独生子,十八岁时开费拉里地通那。香港那些子的趣味低级,一部E型已经叫她们如痴如醉,那里懂什么通那,我着实清静了一辈子。

    后来,后来就溜到英国去了,读书倒用功,自然,十年前生活程度那么低,我一个月的零用是两百镑,暑假到处跑。唉,那些日子。我有什么好处,不过是老子有钱,于是乎我这一生简直活得像丝像缎像花。

    据说来了台北,不找女朋友,没地方可去。

    我借了一部车,开到阳明山,阳明山是美丽的,一个人踱了很久,忽然寂寞起来。

    我来得不是时候,应该chūn天来,冰凉的,又舒服,现在炎暑,灰尘大,怎么透得过气来,只好回酒店淋浴休息,老了,我想。玩都玩不动了。

    妻来了电话,我照例与孩子说几句话,一岁的孩子居然也会叫“爸爸”了,我很开心。

    声音里有倦意,妻听得出。

    秦安慰我,“台北是好地方,该去的地方你都得去,他们那些做生意的人懂什么?争玩女人,我介绍你去故宫博物馆,包你走进去就出不来。”

    我问:“你怎么知道我没玩女人?”

    “得了,家明,你那德xing,那种女人,你看得上眼?我还不明白你的?你要挑好的,挑到更好的,就扔了我,找那个更好的去了,我就担心那么一天。家明,人家都说你是不玩的男人,我知道你是骄傲……不提了,早点睡,办完事回来。”

    知夫莫若妻。

    我住在圆山,第一流的酒店。

    每天晚上在酒店吃饭,西菜也做得好,布置十分堂皇,却又不俗,一个女人坐在那里弹钢琴,是那首不了qíng。我天天坐在那里吃饭,她天天弹不了qíng。

    台北的夜色甚静,我老想着第二天该办的事。

    弹钢琴人女人走过来问我:“一个人?”

    “妻子在香港。”我说。

    她笑笑,走开了。

    妻子最近很像一个主妇,除了手上那颗三克拉的梨型完美钻,叫人受不了,那是妈妈给的,与我无关。她什么都改了,连剑击会都不去了,单单不肯脱那只钻戒,女人是女人,是女人。

    我闷。

    在家也闷,但到底有一大堆说话的人,不管你爱不爱听,他们总是絮絮的说着。

    到了第十二天,生意谈得差不多了。

    我看到了她。

    她穿一件芝士布米色淡绿的衬衫,一条扎染黑底带绿的长裙,瘦瘦的,那胸部却长得好,显得腰更细。看,我早说了,我是个好色的男人,她的脸有点特殊的憔悴与静默,仿佛是与生俱来的,美丽的一张脸,毫无做作化妆的脸,只有一抹深红的唇膏,配着白皮肤,黑头发,有一种悲怆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