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不_作者:亦舒(27)

2017-03-15 亦舒


    中国女人的脸缺乏表qíng,顶多挂个甜甜的笑,笑久了,她们腻了,看的人也腻了,难得有一张特殊的脸。

    她的脸不该在台北出现。

    她一个人坐在我隔壁桌子吃饭,吃得考究,吃完签一个字,正眼也不瞧我,就走了。

    饭厅里只有我与她几桌人。

    据说我是个算得上漂亮的男人,她却不看我,算了。

    又过一日。

    侍役与她低声说话,侍役走後,领班来了,领班与她细声说话,她铁青着脸,诉说了几句。我略略的听到几个字:“……我管他是刘什么人,他来到了我的地方,我就管他,他再闹,给我轰出去,叫派出所!”

    我心想,好厉害的女人,谁得罪了她?好大的口气。

    等众人都走了,我跟侍者说:“请那位小姐过来坐一下。”

    侍者变色,偷偷看了她一眼,“先生……”

    我塞去一张百圆台币。

    “先生以为她是谁?”侍者不敢要钱,尴尬的笑。

    “唱歌的?”我问。

    “先生,她是咱们的副总经理啊。”

    我一呆,马上收回钞票,随机应变,“那么我过去,请你代我说一声。”

    侍者还是为难,大概这女的脾气不佳。我只好考虑-会儿。是的,她好看,她动人,她年轻,她显然只能gān,副总经理——别像我就好了——酒店是她老子开的。

    我终於走了过去。

    她抬头看看我,寒星般的眼光,低领子黑色的衣服,胸前坠一颗钻石,闪闪生光,手上没有戒指。

    “我希望可以坐下。”

    “请坐。”她大方的说。

    我看着她。她的头发如此短,如此直,不过二十六、七岁的年纪,副总经理。

    “不满意什么地方?”她礼貌的问,声调是职业xing的。

    “一切很好,谢谢。”

    “听说陆光生住了十五天?”她问。

    难得,她日理万机,客人的细节还记得。

    我点点头。

    “有没有出去走走?”她问。

    “没地方可走。”

    “有去故宫博物馆?”

    “没有机会。”

    她微笑,一个客观的微笑。

    那个女人又在弹“不了qíng”。我忽然问她:“你可愿跟我跳个舞?”

    她略想了想,站起来,“我多年没跳舞了。”

    做了副总经理,谁敢找她跳舞?

    她是一个好舞伴,轻盈美妙。她的英语有伦敦口音,我诧异问:“不是美国留学?”她反问:“美国有什么好?每个人挤到美国去,读书除非念理科,否则总得挑个有文化的地方。”我说:“我也是伦敦来的。”

    就此陆陆续续的谈了起来。

    她没说到她业务问题,我也没说到我业务问题,只是闲谈着。

    忽然我问:“你常常与客人攀谈。”

    “看什么客人,圆山一千多房间,现在旺季要开始了,哪里谈得了那么多?”

    她唱了很多酒,毫无醉意,白兰地是最好的“小香槟”区产品XO,第一流。

    然后我们礼貌的道别,那女人也停止了弹“不了qíng”。

    她是很不错的,那气质一流,只有我开头才会把她当歌女办,居然叫侍者请她过来坐一坐,由此可知女人长得好,也不是美事。

    我深深的懊悔着,怕这待者把香港的观光客都当呆大了。

    第二天一早我下楼去吃早餐,在梯间看到了她。她一件白色棉纱T恤,一条破牛仔裤——副总经理?我向她打招呼。

    她笑了。“早。”停了一停:“这么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