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不_作者:亦舒(68)

2017-03-15 亦舒


    明天,告诉阿健吧,叫他把手袋取回去。

    但是这手袋这么小巧美丽别致,令人产生想像力,它的女主人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女人?

    我想了一会儿便放弃了,最多不过是别处陪人睡觉的女人。

    我把那手袋放回原处。

    第二天我见到阿健,说了这事。

    阿健愕然,“是吗?这么冒失的女人,怎么办呢?”

    “怎么办?把手袋送回给她呀。”我说。

    “但是我不认识她!”阿健居然理直气壮的说:“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不知道她的地址,不知道一切!”

    我的妈,我真的无法忍受。

    阿健解释,“你知道,大家都寂寞,都有需要:…”

    回到家中,那只小小的金绸手袋仍然在那里。

    阿健也许这辈子也见不到它的女主人了。即使见到,也不会认得,这个女子也不会把这手袋认回去的了。真是。

    我静静的打开了那只袋,把里面的东西倾在桌子上。

    一支美丽的原子笔,纯银的,上面刻着漂亮的花纹,一只打火机,与原子笔同牌;一包香烟,银星牌,没有薄荷的那种,一张五百元的纸币,几只角子,一只蓝金牌的粉盒,粉是棕红色的,小镜子已经打破了,裂成一片片,一只小钻石耳环,只有一只,没有第二只。因为手袋的面积是那么小,因此也没装太多的东西,有一条银色的锁匙扣,长方型的牌子上一个C字,她连锁匙都不要了,阿健认识的女人都是这么伟大。

    我把一切杂物都放进那只手袋里,谁拣到了真是谁的便宜,单是那颗钻石耳环都有廿分大。这女人到底是谁?恐怕她也不认得阿健了,两人在路上碰见如陌路人般。

    日子过去,咱们也不提这事了,那只手袋始终在我抽屉里。

    终于有一天,有个亲戚替我介绍一个女孩子,她几乎是令我一见钟qíng的一个画家,作品颇有点名气,她有一头短而天然卷曲的头发,迷人的神qíng在一个淡淡的笑容里,她开自己的跑车,常常一身米白色的衣服,很瘦,并不伪装她的胸脯,腿长而细,足趾是纤细的。我最喜欢她洁净的皮肤,脸上洗得gāngān净挣,只薄薄抹上一点油,真的半点化妆也没有,脸型是扁扁的,这么有特别味道,这年头美女太多了,太美太假的下巴,太美太深的眼睛,太美太高的鼻子,都来自同一个美容院,所以偶然见到一张纯真的脸,我的妈,开心得我跳起来。

    是呀,人出生的时候都是平等的——真的平等吗?大学教授的遗传跟小工的遗传细胞一样?但是后天环境的影晌是这么大,居移体,养移气,星加坡舞厅出来的女孩子再善良也不是我的对象。我好色,我好的色不是在ròu上头,大胸脯对我来说并不怎么稀奇,我喜欢一个女人的气派与雍容。她是我看中的女人。

    我约过她几次。她准时,她脾气并不好,但是她容忍得极佳,她几乎无所不晓,贝壳的种类她懂得十余种,又集英国自一九六五年开始发行的每一种邮票,她是奇妙的女子,百分之一百的美丽。

    我很明显的开始追求她,我一有空便约会她。她的工作繁忙,她在一家建筑公司任要职。

    我会问:“工作辛苦吗?”

    她微笑,“辛苦倒是不怕,然而一个单身女子在外头多多少少得受点气。有时候难免想嫁人。”

    “嫁人似乎是解决一切烦恼的答案,真嫁了之后,才发觉烦恼刚开始。”

    她说话就是这么有趣。

    我问:“在你画画的时候,想得很多?”

    “嗯。想怎么嫁了人可以享福,就不必画画了。老实说,嫁掉之後还得洗衣服煮饭的,我不gān。”她朝我笑一笑,“场面做大了,甚么都自己赚得到。这些年来,我赚得最多的是寂寞,真可怕。”可是她仰头笑了起来,牙齿如编贝一般。

    她是一个美丽的女子,那才是百看不厌的,她读那么多的书,时间不知道哪里抽出来的,像红楼三国水浒那是不用说了,连白先勇张爱玲,国家地理杂志新闻周刊时装杂志都全部包销,家里上下下都是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