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与十二月_作者:亦舒(62)

2017-03-15 亦舒


    嘉汶耸耸肩:「我本来想告诉她的,但是她不相信。」

    芝儿莫名其妙:「告诉什么?」

    我叹一口气:「他本来想告诉我,他是我要找的人,但是我没给他机会。我以为他是吊膀子的。」

    「看。」他笑,「谁说这是一个友善的地方?」

    芝儿笑:「有人要喝咖啡吗?」

    「车子在等呢。」嘉汶说:「走吧。」

    我问:「到什么地方?」

    「呵,徒置区、木屋区、石板街、红灯区。」他轻描淡写地答,朝我眨眨眼。

    芝儿在一边会心的笑。

    我早该知道,英国鬼没有一个是好缠的。

    我忽然觉得胃痛。我说,「我要一杯奶茶。」

    我们在咖啡座坐下来。大清早,好qíng调。

    我见了红茶,简直牛饮。每天早上不是喝一大杯红茶,我是不会清醒的。

    嘉汶看着我。我问:「嘉汶,是你的名字还是姓?」

    「嘉汶米勒。J他笑。太阳棕的皮肤,近眼角的小皱纹,每一条都在微笑,他很jīng神很年轻。

    我点点头。洋人唯一的好处是大方和气。

    「你的英文在什么地方学的?」他好奇的问。

    老土。

    我马上笑:「呵,你听过湾仔没有?我在那些有酒吧的地方做带街,学会说英文,在那里,还有人教DH劳伦斯与TS艾略脱呢。」

    嘉汶米勒为之气结,他说:「芝儿,我们从哪里找来这个翻译的?」

    r大减价五折货色。」我抢先答。

    芝儿说:「我想我们可以出发了。」她扮个鬼脸。

    他们给我看摄影程序表,事实上倒并不是很离谱,他们来拍香港动植物公园。并没有几个地方,主要的是——对,维多利亚公园。

    天气很坏,几乎跟伦敦一模一样,下0密密的雾水,我们一行五人没有雨衣没有伞,一行走过去工作。芝儿提着摄影机之脚架与拍板,她穿着一条长裙,都沾上泥斑。

    她问我:「你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学的英文?」

    「在贵国呀。」我说。

    「哦?」她似乎还怀疑。

    「我是皇家美术学院的学士。」

    「上帝!什么科目?」

    「纯美术。」

    「上帝!」

    我们进度不快,但没有受妨碍。他们租了一辆平治二二OD三排座位,到什么地方都很方便。

    可是我发觉我的心qíng没有晨早好,替外国人做事,心头有种压力,譬如说他们把司机任意的呼来喝去,譬如说他们很温和地告诉我:「想起来真可怕,是不是?我们拥有香港。」忽然之间,我竟觉得自己像条走狗。

    因此我的话越来越少,沉默如金,没有早上的谈笑风生。

    工作得很辛苦,我们几乎没有机会坐下来,老站着或是走着,这一组人工作特别卖力,连喝杯茶的功夫都没有,在植物公园里我买了只冰淇淋吃,嘉汶米勒马上说:「你很爱吃零食?」他声音很友善,但是我知道他的意思。

    这一天下来,我的体力与太阳一起下山。芝儿的jīng神好得不能再好。她跳上蹦下,一身数用,这点我不能不佩服她。

    我说:「她很勤力。」

    嘉汶淡淡看芝儿一眼,「像她这样的女孩子在BBC数以打计,她如不愿意做,不知多少人在等这个职位。」

    我只好扬扬眉毛,外国也有男女不平等的时候。

    芝儿问我:「我知道我们工作超时,你没有约会吧,你不介意吧?」虚伪。

    「不不。」我说。心里诅咒着,但是我必须把事qíng做好!不是吗。不能给外国人看小。人往往在敌人面前特别争气,特别自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