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如何?”
“维持生活而已,老板都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巴不得伙计舔他的脚,我怕脏,又要面子,所以一直不算是得宠的人物,尽管这些吃力不讨好的功夫来做──咦,怎么吐起苦水来了?像这次,预算不够,又要一流的摄影师,不找你找谁呢?只好以jiāoqíng搭够,急起来,也不理人家是否当我朋友,先苦苦哀求了再说。”她仰起头哈哈的笑。
我心酸,转过头去不睬她。
“我离婚了。”
我淡然说:“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你的摄影师,你再离十次婚也不轮到我。”
她yīnyīn的笑:“我还以为你是我朋友。”
“别天真了,”我赌气,“谁做你的朋友?我又没说过自己是骑士,我没有这种风度。”
游泳池里的水dàng漾,我的心dàng漾。
我终于问:“为什么离的婚?”
“每个人的忍耐力都有个限度。”她淡然,“我放弃他。”
“终于看穿她的真面目?”
她不语,嘴角带一个非常苍凉的微笑。
“因误解而结合,因了解而分开?”我问她。
“我也不过是碰碰运气,可是事实比眼见更差。”
“你不像是个赌徒。”
“不赌穷定,逢赌输定。”她还是微笑,“女人到了三十,不结婚是不行的,也只好赌这一记。”
“你不会在我身上下赌注?”
“在你身上下功夫,不叫赌,叫投资,我已经老了,只好急功近利一些,我几时才收得回利息呢?我输不起。”
“我不怪你,丁香,我永远是你的朋友,只要你叫一声,我马上到。”
她凝视我,一双眼睛还是那么闪亮。
我苦笑,“我将永远怀念你的缩水毛衣。”
她不响,过了很久,公事管公事,她说:“下星期天,你到这个地址来,我给你看展品,我想出一本特刊。”
“知道。”我站起来,“我先走一步。”
她领首表示“知道了”,我转头走,但忍不住再说一句:“你多多保重。”
她微笑。
我还没开始追求,她就拒绝了我,我在她身边打个转,便被bī知qíng识趣,离得远远的。
我不知她将来打算怎样过。
当夜我与何甲共谋一醉,何甲说:“你还替她担心呢,吃惯鱼翅,哪肯吃泡饭,嫁不去,没关系,嫁个差一点的,半死不活,那才糟糕。”
我不语。
说到追女人,真是伤感qíng。回南天
濡湿,cháo热。
香港的回南天气来临。
南中国着名的低气压,风chuī上来只觉得黏喀喀的,只想解开领带松口气,这就是传说中的薰风吧,像一个引起你无限遐思之后不顾离去的女郎。
傍晚却又转凉,会得嫌之服不够,整个人被天气骚扰得jīng神恍惚,寝食不安。
妻在屋子里开了抽湿机,伊与女佣同时埋怨衣裳不易gān。然而不到很久,炎夏便会正式来到,所以我留恋回南天。我留恋一切不长久的事。
开会后我用铅笔敲着桌子,问自己:回南天英文叫什么?十月小阳chūn形容近冬日时不正常的温暖天气,外国人叫印地安夏季,上海人称桂花蒸,但回南天英文叫什么?
桌子上推着大叠文件,都需要做妥,我且把它们推在一旁。
女秘书们不会懂得这些。
我怅惘了。
妻曾经说过:“以你这样的xing格,应该是做诗人的,奈何偏偏做了生意人。”
然而我是家中唯一的儿子,父亲一盘小生意注定由我承继,也幸亏如此,不然凭我这样的xing格,无论到哪处办事,还未动工,就立刻被排挤出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