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吻_作者:亦舒(55)

2017-03-15 亦舒


    但是现在我们这两对人,家明已经结了婚,我可怜孤如钗头风,小三死了,而邦,我不替他担心,他一十子便会找到另外一个女人,他懂什么呢?他晓得什么呢?

    有一只抽屉微微拉开着。找诧异了,小三最恨抽屉下关上,为什么她忘了把抽屉关上,我拉开来,里面都是药,安眠药甚至还有剩下来的,我还看到了一束信。大部份是家明写的,早期的她都撕了,留下的是后期的。还有一张明信片是邦在韩国寄来的,qíng深款款,写着:“想你是因为不能见到你,想你是因为不能与你说话,想你休是因为不能吻你。”才多久的事儿,现在是六月底,那信是一月份寄出的,一下子就灰飞烟灭了,一下子。既然什么都不长久,又何必真的耽到头发白的那一天?

    我茫然的走出她的房间,过几天我会来收拾东西,过几天,等我安定下的时候。我锁上门,走在街上。霓虹灯已经亮起来了。

    男男女女迎着我的脸走过来,男女老幼,有亲热的少男少女,脸贴着脸,一派金翡翠的样子,他们以后会结婚吗?会生孩子吗?会白头偕老吗?会吗?

    我在人群中挤,一头一脸的汗,小三死了,她从此在这个地球上消灭了,永远没有小三了,生命在她身体内流,没有她,生命也一样流,流在街上。小三是永远没有了,她的痛苦与快乐也永远没有了。我祝福小三,希望她找到了她要的理想,在她现在的国度里,不管是有意识或是无意识,不管是不是永恒的火焰或是永久的乐园,至少她已经脱离了这里,这地方她不喜欢,这里的人她也不喜欢。

    但是我们曾经在这闹市里走过逛过乐过,我们玩得多么高兴,我感激她带与我的欢笑。

    我一直在路上走看,好像要赶回去,等小三的电话:“喂,今天星期日,我们哪儿乐去?”仿佛我又听到了她的声音,今天是星期日。

再见

    下午一时的中环,我孵在写字楼里,忙著看我的文件,查阅账簿,见著客人,电话的铃声,冷气机轧轧响,窗外炫目的阳光,日日一样的工作,都使我昏昏yù睡。一只苍蝇不知道从哪里飞了进来,慢吞吞在钢笔上爬著,我用手指把它拨开了,想仔细一点,我与这只苍蝇又有什么分别──忽然之间有了这种文艺青年的意识,真正难受,生活本来是最最难受的。

    我叹一口气,我那女秘书是益发懒了,一盆玫瑰都快变花乾了,她小姐也没想到换一换,天天就是穿个迷你裙,七八寸高的厚底鞋,梦游似的走来走去,脸色苍白,眼底两个大黑圈,才廿多岁看上去就已经差不多的楼子了,怎么在活的日子,一点青chūn都没有!分分钟仿佛离开了冷气房就活不了似的。这年头找个花瓶也不容易。

    我敲著钢笔,叹著气,嘴里喃喃的说“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一会儿下班,还得挤过七千多人开车回家,一百度华氏的热度,沙尘,闷风,妈的,我简直不要活了。到了家也不过就是看电视,吃饭,两个孩子吵呀吵,妻子埋怨什么又涨了,什么又贵了,她想要的那件蓝狐始终买不起。如此这般又一天,第二天又回到这个办公室来。

    我已经是中年人,算了。

    雷话铃又响起来,女秘书听了,问“有没有约时间?”

    “谁。”我问。

    “一位小姐。”她答。说了等于没说。

    “谁啊?”我不耐烦地问,自己把电话拿起来,“这里是张家明,哪一位?”

    “家明?”一个女孩子的声音稚气的,动人的。就这最叫了我一声,我心头就一震,这──“我是宝贝。”她说。

    我摒住了呼吸好几秒钟。“宝贝。你回来了?”

    “回来过暑假。”她说。

    “你在哪儿?在哥哥家里?”我猛然问。

    “不,在诗韵买衣服。”她笑,“尖沙咀海运大厦。”

    “你──回来了?”我一手的冷汗。

    “当然回来了,不然怎么查到你的电话?家明,如果我叫你出来吃茶,你出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