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舞_作者:亦舒(18)

2017-03-15 亦舒


    后来是明白了,如光线穿过玻璃。

    傅于琛有些微的激动,要稍后才平静下来。

    我以为他内疚放逐了我一年,不置可否。

    “寄宿生活好吗?”

    我摇摇头,“浴间在走廊尽头,半夜要走三分钟才到,寒风刺骨,年老要是染上风湿,就是那个害的。”

    “可是你也学了不少。”

    “是,学了很多。”谁要这种鬼经验。

    让我做一个最幼稚享福无知天真的人好了。

    嘴里说:“终于学会与人相处,试想想,三个人一间房,不由你拥有自我。”

    “将来出去做事可有用了,坐在大堂里,与同事和睦相处。”

    “坐大堂?”

    “一开始的时候,哪有房间坐?当然是大堂。”

    本来我以为做人挨到十八岁出来找份工作自立已经大功告成,现在看来,差得远哩,心中暗暗吃惊。

    但我不谈这个,“开头室友之间吵得不亦乐乎,后来都吵疲倦了,各自为政。”故意说些闲事。

    “吵什么?”

    “争地盘,只有一张chuáng靠窗,三个人都想霸占它,直到六个月后,其余两个室友调走,才轮到我,刚拥有它,自己也要走了,不知便宜了谁,”我惋惜地说,“辛辛苦苦打天下,得益的是别人,真不是味道。”

    傅于琛叹口气,“听你说,倒与我们的世界差不多。”

    “是吗?一样坏?还以为成人那里好得多。”

    “你没有同人打架吧。”

    “没有,有些华籍女同学学会咏chūn拳才来,免得吃亏。”

    “父母们是越来越周到了,”他感叹。

    “你有了孩子吗?”

    “没有。现在的妇女,已渐渐不肯生育,也许到你成年这种qíng形会更显著。”

    太阳渐猛,照进我的眼睛里去,我伸手揉了揉。

    他站起来结帐。

    他始终看到我的需要,体贴我。

    不见得每个男人会这么做。

    记得母亲那时候从天黑做到天亮,从天亮再做到天黑,磨得十指生茧,八点多钟回到家还得双手cha在冷水中几十分钟洗碗洗筷……都是因为得不到一点点体贴,这才嫁给惠叔。

第三章

    整个暑假与傅于琛游遍了法国才走。

    他也难得有这样的假期,穿得极之随便。

    平时的西装领带全收起来,改穿粗布裤绒布衬衫。

    他租了两问房间,走路一前一后,人们仍然把我们当父女。

    到回家的时候,仿佛误会冰释了。

    但是我心底知道,一切很难如前。他们成年人旁骛多,心思杂,天大的事杯酒在手没有搁不下的,但是年轻人会比较斤斤计较。

    我没有忘记那件事,我很清楚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一点也不觉得自己顽劣可怕,人,总要保护自己。

    陈妈出来,我笑嘻嘻与她拥抱。

    她喜道:“高了,长高了。”

    这才发觉,上了年纪的人不知与小辈说什么好,就以“长高”为话题,相等“你好吗”。

    房间的陈设同以前一样,躺上自己的chuáng,恍若隔世,突然感慨地想,能在这里睡一辈子,也就是福气了。

    并没有急着找学校,但与旧同学联络上,同年龄到底谈得拢。

    都诉说功课如何的紧,苦得不得了。

    有几个还计划去外国念大学,开始在教育署出入打听。

    一日约齐去看电影,本来四五个人,各人又带来一两个朋友,成为一大堆人,票子已售得七七八八,不能成排坐,于是改为喝茶。

    有一个男孩子叫我:“周承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