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岛之春_作者:亦舒(64)

2017-03-15 亦舒

    岳父也说:“真的,他家中发生那么多事,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岳母抢答:“啐,我们即是他家人。”

    “说得对,说得好。”

    他们住了一整个暑假,亲友叫佳儿“小外国人”,其实他会说点中文,只不过不谙闽南语,只得与表亲用英语jiāo通。

    他问父亲:“小外国人,是好,是不好?”

    家真不能告诉他,在某些崇洋社会,那简直是一种尊称,“没有什么意思,那不过是你的特征,像大眼睛,卷头发。”

    “我是外国人吗?”

    “你是美籍华裔。”

    “我是否清人,或是支那人?”

    “谁那样叫你?”家真“霍”一声站起来。

    “我看电视有人那样叫huáng皮肤人。”

    “你不可示弱,我教你咏chūn拳,你叫回他们流氓,垃圾——”

    昆生咳嗽一声,“家真,怎可这样教孩子。”

    “不然教什么?忍耐必有结果,抑或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佳儿有顿悟:“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昆生笑着把儿子拉开,“去,去游泳。”

    家真探口气,“假期过去了。”

    “你若喜欢,可以年年来。”

    “一言为定。”

    岳家人朴实纯真,言语,肚肠,都坦dàngdàng,为家真所喜,他们绝对不会弯里弯,山里山那样兜圈子,使心计,与他们在一起真正舒服。

    回到加州,家真返母校修博士论文,他说:“万一坐食山崩,可以教书。”

    时间多出来,与佳儿厮混,他们一起做自动吸尘器,太阳能闹钟,会说话的录影机。

    就这样十多年过去了。

    讶异时间经过得那样快?

    这种感觉一点也不稀奇,诗人墨客以至凡夫俗子莫不对此现象表示震惊。

    许家真记得他第一篇中文作文一开始便这样写:“日月如梭,光yīn如箭…”不知从何处八股抄来,中文老师一贯赞好,给了八十九分,帖到壁报上。

    今日他终于明白那八个字的真义。

    佳儿明年将进大学,他已考获驾驶执照,每日开着吉普车走到影踪全无。

    他不像家真,他不会同母亲说“妈妈有家真”,他异常潇洒磊落,女生喜欢他,电话多得他妈妈特地设一条专线给他,录音机留言往往满泻。

    每逢有人叫他,佳儿回过头来边笑边问:“找我?”那神qíng像足许家华。

    家真记得当年小小的他走进大哥书房找人,大哥会笑问“找我”?然后找一把橡皮筋给他玩。

    又有一次,佳儿为小事与同学生气,回家仍绷着脸,戴墨镜不肯除下,后来才知道他左眼被飞来足球打瘀,那冷冷神qíng又像足许家英。

    这些,都叫家真凝神。

    不过,佳儿对繁复功课的忍耐毅力,又似他老爸。

    坐在书桌前,永不言倦,父母常劝说:“佳儿,眼睛需要休息。”

    这时,周氏兄弟已经结了婚,三年抱两,周阿姨可以在家开托儿所,她眉开眼笑。

    “家真,佳儿可在我孙女中挑对象。”

    昆生说:“阿姨,我们是近亲,不宜通婚。”

    “谁说的,一表三千里,八竿子搭不上血脉。”

    “表妹们才十岁八岁,这件事慢慢讲。”

    “昆生,时间飞逝,你不同他锁定一个对象,他将来娶白女黑女。”

    昆生笑眯眯,“只要他喜欢,我也喜欢。”

    周姨婆赌气,“昆生,这话是你说的,你别后悔。”

    昆生先是哈哈大笑,笑到一半,忽然踌躇,一张脸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