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人_作者:亦舒(40)

2017-03-15 亦舒


    “你做不做?”美眷问。

    我闭上嘴巴。

    “扬名,你听我说,我发觉我们的方针错误,我们不应对任思龙时时提着表哥,我们应该比较含蓄,对她表示温qíng,等她欠下我们人qíng,那时候——”美眷拍一下手,“嘿!”

    我没她那么好气,“我的天!还在为娘家的人努力。”

    “你去一趟,好不好?”

    “你与我一起去。”我说。

    “思龙又不是老虎。”

    “你与我一起去。”

    “好好好——”她说,“可是我约了表姨搓牌,怎么办?”

    “我非去不可?任思龙今天拿不到这锅猪ròu会饿死是不是?”

    “你只要说一个字或是两个字?去抑是不去?”美眷不知是哪里来的怒气,脸色铁青。

    我说:“我不去!”

    “好!我们把这件事宣布结束。”

    “美眷!”

    她怒气冲冲地进厨房,把门大力关上。

    我叹口气。

    做驼鸟也许快乐点,它们可以把头伸进沙里。

    我想哭。

    美眷把一个沙锅搁在我面前,头也不回的走去房间。

    我说:“你不必这样,我这就去!”

    我站起来,拿起这锅竹笋烧猪ròu便出门。

    天晓得,为了任思龙与我吵架。

    我上车,把沙锅放在安全的地方,然后恨恨的开车。

    我怎么能告诉美眷,我的确是不敢去。

    是我怕任思龙,我怕她不是因为她是老虎,我怕她是因为,我想是因为,是因为,我想……我叹气。

    我驶入石澳。才发的誓说死也不来了。

    我希望任思龙不在家。她常常工作超时,或是约会去了。

    我会把沙锅放在她门口,然后走开。

    希望她不在家。

    但是她在家。

    我大力按铃,她来开门。她的门外有一层纱门。朦朦地她站在纱门后。

    她的头发散下来漆黑的,穿一件露肩膀的袍子,腰中束一条带子,松松的,风chuī下去,现出她暧昧的身形,她仿佛在午睡。

    我说:“美眷叫我送这锅食物来。”

    她说:“请进来。”

    她推开纱门。

    我不该进屋子,但是每一次她的态度稍微好一点,我就屈服了。

    不要紧,我告诉自己,不到三分钟她就会故态复萌,然后我可以大吵一顿,于心无愧的离去。

    “是苏东坡的那锅。”我说。

    “谢谢美眷。”

    屋子里一片白色,窗外是沙滩与海,因是星期六下午,都是嬉水的人群,玻璃几上一只水晶大瓶,瓶里一大束姜花,蝴蝶型的白花散着妖冶的香味。最最冷艳的颜色是白,你永远不知道纯qíng底下是什么,引人遐思。

    我坐下来。

    她坐我对面。

    我打量她白色客厅。

    惆怅旧欢如梦。

    谁是她的旧欢?数得清?无数个?

    生命是幻觉。

    任思龙,告诉我你心里想什么。

    姜花的香味排山倒海似的压过来,我呼吸几乎有点困难,濡湿yīn凉的海滩空气。我当然要怪空气,怪香味,否则如何解释这种震撼感。

    我一直听到“哺哺”的低微声,原来屋角放着一缸银色的鲤色,屋外刚有只白色的鸽子飞过,LAPALOMABLANA,是中国的聊斋与毕加索的西班牙。

    我叹口气,太多令我不明白的事。

    坐在我对面的任思龙一句话也不说,却又像说过一千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