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_作者:亦舒(66)

2017-03-15 亦舒


    大汉倒下,我却没有一丝后悔,我对自己说:我只不过是自卫杀人,感觉非常痛快。

    闹钟大响,我醒来。

    这个梦,让佛洛依德门徒得知,可写成一篇论文。

    一边洗脸我一边说:没有人会来救你,之俊,你所有的,不过是你自己。

    我要上母亲那里,把话说明白。

    我大力用刷子刷通头发,一到秋季,头发一把一把掉下来,黏在刷子上,使它看上去像只小动物。

    陶陶来了,已夸张地穿着秋装,抱着一大叠画报,往沙发上坐,呶着嘴。

    我看这qíng形,仿佛她还对社会有所不满,便问什么事。

    “造谣造谣造谣。”她骂。

    “什么谣?”

    “说我同男模特儿恋爱,又说我为拍电影同导演好。”

    她给我看杂志上的报告。

    我惊讶,“这都是事实,你不是有个男朋友叫乔其奥?还有,你同许导演曾经一度如胶如漆。”

    “谁说的?”陶陶瞪起圆眼,“都只是普通朋友。”

    我忍不住教训她,“你把我也当记者?普通朋友?两个人合坐一张凳子还好算普通朋友?”

    “我们之间是纯洁的,可是你看这些人写得多不堪!”

    “陶陶,不能叫每个人都称赞你呀。”

    “妈妈,”她尖叫起来,“你到底帮谁?”

    我啼笑皆非。她已经染上名人的陋习,只准赞,不准弹,再ròu麻的捧场话,都听得进耳朵,稍有微词,便视作仇人。

    我同她说:“陶陶,是你选择的路,不得有怨言,靠名气行走江湖,笑,由人,骂,也由人,都是人家给你的面子,受不起这种刺激,只好回家抱娃娃。名气,来自群众,可以给你,也可以拿走,到时谁都不提你,也不骂你,你才要痛哭呢。”

    她不愧是个聪明的孩子,顿时噤声。

    “够大方的,看完一笑置之,自问气量小,gān脆不看亦可。这门学问你一定要学,否则如何做名人,动不动回骂,或是不停打官司,都不是好办法。”

    她不服帖,“要是这些人一直写下去,怎么办?”

    “一直写?那你就大红大紫了,小姐,求还求不到呢,你倒想,”我笑,“你仔细忖忖对不对。”

    她也笑出来。

    我见她高兴,很想与她谈比较正经的问题。

    她伏在我身边打量我,“妈妈,你怎搞的,这一个夏天下来,你仿佛老了十年。”

    我说:“我自己都觉得憔悴。”

    “买罐名贵的晚霜擦一擦,有活细胞那种,听说可以起死回生。”

    “别滑稽好不好?”

    “唉呀,这可不由你不信邪,我替你去买。”

    “陶陶,这些年来,你的日子,过得可愉快?”

    “当然愉快。”

    “有……没有缺憾?”

    “没有。”

    “真的没有?”

    “没有。你指的是什么?”

    “你小时候,曾问过我,你的父亲在哪里。”

    陶陶笑,“他不是到外地去工作了吗。”

    “以后你并没有再提。”

    陶陶收敛表qíng,她说:“后来我明白了,所以不再问。”

    “你明白什么?”

    “明白你们分手,他大约是不会回来了。”陶陶说得很平静。

    “一直过着没有父爱的生活,你不觉遗憾?”

    “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生活,你所没有的你不会怀念。”

    她竟这么懂事,活泼佻脱表面下是一个深沉的十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