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孩子_作者:亦舒(33)

2017-03-15 亦舒


    “她不过是你的养母。”梅令侠说。

    马大礼貌地说:“但在我们心目中,她与生母一样,她真正视我们如己出。”

    “那多好。”梅令侠说。

    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宜加个惊叹符号:那多好!那么美!真是的!噢唷!怎么会!

    似乎雨水露珠都会引起他的快乐,至于他的内心是否快乐,那真是天知道。

    他那么为遗产担心,看样子不会快乐到什么地方去。

    我拾起老胡师傅放在一边的二胡,用手指弹两下。我只爱听老胡师傅的胡琴,有那种味道,苍凉、阅人无数、无一知己、落魄、孤寂、落了单的苦涩滋味。

    有时候唱片中的胡琴居然弹出《蓝色多瑙河》,吓得听众。

    我闲闲问:“有没有三胡、四胡?”

    马大笑,“哈拿真是。”

    我的生父要死了。躺在病chuáng上,一天只能见我们一点点时候,他的生命将要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而我却在这里与马大说二胡。

    忽然之间,我一口气提不上来,不知道应不应该恨他。

    梅令侠还是磨着不肯走,他自茶几上拾起我家的书报杂志,“谁看这些?《血咒》、《老猫》、《人头恋》,好恐怖的书名。”

    我出声,“别批评我的品味。”

    “是哈拿,当然是哈拿,”马大笑说,“除出她,谁看那些恐怖的小说?”

    我不出声。梅令侠转头问马大:“你看什么?”

    “我看《咆吼山庄》。”马大一直笑,“不啦,最近在研究罗伦斯的诗写论文。”

    我抱住只垫子,“不是说论文的题目不得重复吗?为什么每个读英国文学的人都研究罗伦斯的诗?近百年下来,也该折磨得七零八落了吧。为什么不看嘉怕里奥何塞嘉西亚马尔塞斯的作品?”

    马大说:“狗口不出象牙。”

    我纳闷的说:“我不喜文科,漫无标准,谁最能盖,奖状便落在谁的手中,我喜欢科学。”

    马大说:“不要理她。”

    我问梅令侠,“你告辞了没有?”

    他也黔驴技穷,既然如此,只好站起来说:“我下次再来拜访。”

    我几乎没把他推出去,“不用下次,谢谢。”

    马大待他走后,瞪着我说:“你是gān吗呀?”

    “这个人,离他远一点。”

    “他有什么危险?”

    “他是殷瑟瑟的男朋友。”

    “殷瑟瑟的男朋友多的是,况且没听说过要避开有女朋友的男人。”

    我问:“你想做冒险家?学堂里放着那么多的男同学,偏偏去惹他,吃饱饭没事做。”

    “你管我呢。”她笑着推我一下。

    我双手抱着膝,“劝你的话,别当耳边风。”

    “殷瑟瑟并没有我想象中的美丽。”马大说,“很老很憔悴,晒得太黑。”

    我仰起头,在雕花刻字镜子里看看自己、“我今天也很丑。”

    “那是你睡眠不足。”

    “马大,你只对殷瑟瑟有印象?我们的父亲呢?”

    她立刻皱眉头,“如果你肯放过我,我qíng愿不说这件事。”

    “我们也许会承继他的产业。”

    “谁在乎,你的口气似殷瑟瑟。”

    “那是一笔很大的数目,而且,我们身上也流着他的血。”

    马大说:“我不这样想,他滑稽而可笑,不管他叫我什么,我仍然叫裘马大。”

    我忍不住说:“你好比一只把头藏在沙中的鸵鸟。”

    “有什么不好?”

    妈妈回来,“两姐妹吵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