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孩子_作者:亦舒(56)

2017-03-15 亦舒


    这样的信叫我怎么回复?总不见得我也把生活起居向他报告一番。

    妈妈进来,“永亨说些什么?”

    “说他正式成为橡胶园主人,手下数百个工人,可以想象他会将事业发展得蒸蒸日上,与西方qiáng国的轮胎公司签订合约,发财立品,将马来西亚的大屋改名为‘亨园’,与当地最美的女郎谈恋爱,故事传奇,可以写为一篇小说……”我挥舞着手臂。

    妈妈笑,“可以听得出你对他的不满。”

    “yīn阳怪气。”我骂永亨。

    “他是个孤儿,寄人篱下久了,xingqíng未免内向一点。”

    “妈妈一向帮他。不过妈妈眼中没有坏人,每个人都有他不得意之处,做贼也有道理。”我不服气。

    “他还说些什么?”妈妈问。

    “没有了。”

    “你回信给他,说等他回——”

    我跳起来,“等他回来gān什么?”

    “别神经过敏,等他回来,咱们好好的聚一聚。”妈妈笑道。

    分明是寻我开心。

    妈妈老想我向永亨示爱,我要是有马大一半的大胆与勇气……不不,马大是被动的,我应该说:假如殷永亨有梅令侠一半厚颜无耻——不不,我怎么可以希望永亨像梅某这样卑鄙?

    我心乱成一片。

    “李伯母那里有班年青人,对戏剧很有兴趣,正磨着她把以前的本子jiāo出来呢,你要不要同我去一趟,多认识几个新朋友?”妈妈试探的问。

    我微笑,“不用。”

    “你在家gān吗?”

    “买毛线回来替小宝贝打毛衣。”

    “人家会以为你是未婚妈妈。”妈妈取笑我。

    “对了,”我说,“催马大赶快结婚是正经。”

    “催过好几次,他们有他们的打算,新派人,看轻婚书,难道我还同他们反脸不成。”

    “结婚好,”我说,“结婚有保障。”

    妈妈喝口茶,“叫梅令侠保障咱们马大?”她冷笑一声。

    我马上觉得这句话舒服熨帖地钻进我的耳朵,我拍一下手,“真的,马大始终有我们在这里。”

    “此刻她手头上有钱,他不敢亏待她。”妈妈说。

    “真的,先一阵子他已经开始bī她,你看出来没有?”

    妈妈叹口气,“我何尝不知道,所以才顺她的意。”

    我把妈妈的手捧到脸旁。最伟大的母爱应当如此,我与马大夫复何求。有些父母只爱孩子听话。一不服从就压下不孝的大帽子,那跟妈妈有天渊之别。或许会有人说妈妈过于纵容我们,但我只知道,无论晴或雨,她总支持我们。

    “我答应过你们母亲。”她喃喃的说。

    我说:“你就是我们的母亲。”

    “傻孩子,来,跟我出去走走,省得闷在家中。”

    我只得跟她到李伯母那里去。

    果然有一帮年轻人,闹哄哄的正在谈论中国戏剧,问长问短,做笔记,同时也带着一两件简单的乐器,边奏边研究,非常投入。

    我有点惭愧,妈妈是舞台上的名角,而我却对这一行并无兴趣,一窍不通。

    有一个女孩子在把玩二胡,我想起老胡师傅,过去看她奏出简单的曲子。

    我问:“你们常常来?”

    “粉师傅真好,一星期让我们来一次。”她笑,“那边有一位同学,他在写一本关于地方戏曲服装的书,粉师傅借出许多行头给他拍照。”

    我点点头。

    “你呢,你研究什么?”她好奇的问。

    “我?”我惭愧的说,“我不大有兴趣。”

    “怎么可能!”那女孩子笑,“你知道吗,地方戏曲与中国的文化有不可分割的深切关系,中国文盲多,民间故事与传奇都靠唱吟得以传递流传……是一个丰富的宝藏,我们一班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就是想有系统的把地方戏曲来分析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