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孩子_作者:亦舒(7)

2017-03-15 亦舒


    “那时候华颂声戏班中,粉艳红最红,真应了她的名字,专门反串演生角,拿手演《游园惊梦》与《庵堂认母》,迷死好多人哪。我演旦角,常与艳红配戏,感qíng也最好。李伯母呢,叫艳霞,同我们也谈得来,三个人qíng同姊妹。”

    “在乡下,班主撑不下去,便到南洋走埠。先到马来亚,几个较大的城走遍,像八打灵、槟南、吉隆坡,都有咱们足迹,终于来到新加坡,艳红便叫姓殷的给盯上了……”

    “艳红长得美,鹅蛋脸、悬胆鼻、高挑身材。那时候,我们在热带地方,贪凉快,要不穿黑香云纱唐装衫裤,要不学他们马来人,买了纱笼回来学着穿,独独艳红,她的装扮是另有一套的,台上穿惯男装,台下她也穿男装,头发梳条油亮的大辫子,垂到腰间,身上就穿男式短打,也不化妆,胸前别一串白兰花,更不爱打牌,空闲时就躺竹榻上看唱本儿,姓殷的一见这等标致人儿,自然三魂去了七魄,哪里还走得开。”

    我与马大全神贯注的聆听,紧张得腰身发疼。

    “好啦,他猛追,她猛避,咱们做戏的人,到底是做戏的人,一则没有家长替我们做主,二则也比不得那些闺秀,班主带着我们到沙巴,姓殷的追到沙巴,我们到山打根,他追到山打根。”

    “那年艳红都有二十七了,我们都劝她,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gān脆嫁了姓殷的,也好过做戏,风chuī雨打的走埠,台上qiáng颜欢笑,过几年做不动了,还有谁记得?”

    “艳红有点心动。”

    “姓殷的家在新加坡,父亲开橡胶园,三百多个工人哪,早上五点多起来割橡胶树,一天内收集的树胶汁液,有百多桶,嫁他好哇,得闲还可以照顾姊妹淘。”

    “艳红就不那么固执了。”

    “姓殷的一一唉,我不该这么叫他一一他是你们父亲呢。他的出手好不阔绰,立刻买了房子家私,头面首饰,要接艳红过去,艳红到这个时候,也千qíng万愿,他说要带艳红到巴黎去呢。”妈妈说。

    “谁知得了个坏消息。”

    “什么坏消息?”我紧张得额角青筋都现出来。

    “什么坏消息?”马大睁大双眼,“说呀。”

    妈妈叹口气,“殷若琴早有妻子!”

    “吓一一”马大嚷,“什么,他为什么又来追我们的妈?”

    可怜的女人,我低下头,看牢自己双手。

    难怪,难怪我与马大不能由亲母抚养,她没有丈夫,如何带大孩子?

    “艳红气得人仰马翻,一句话不发,便跟班底回香港。”

    “但已经迟了,她有了身孕。”

    “怀的,就是你们,马大与哈拿。”

    马大跳起来,“不,不是我,我不是私生子。我有爸爸,爸爸已经去世,我有妈妈,妈妈就是你。”她乱成一团。

    我拍马大的背脊,发觉她的衬衫己为汗湿透。

    “镇静点,马大,镇静。”

    “到那个时候,艳红不言不笑,我与艳霞担心死了,日日夜夜看护她。”

    我冲口而出,“殷若琴呢?为什么此刻她需要他,他又不追上来了?”

    “他叫家里看住啦,”妈妈叹口气,抹眼泪说,“锁住他,不叫他动。”

    “我不相信,那一年是什么时候,老子还锁得住儿子?”我大力拍着桌子,极愤慨的说。

    “你以为还啼笑姻缘时期,都五十年代了。”

    妈妈气苦,“但是南洋那边的人守旧。”

    妈妈气苦,“在五十年代,风气是你们想象不到的保守,那个时候,女孩子dòng房花烛夜,若不是处女,还真有得瞧的。”

    “荒谬!”

    马大说:“有这种事?”

    “怎么没有,你以为是今时今日?女人爱怎么样就怎么样?那时穿件泳衣好算ròu弹,银幕上不准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