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墨_作者:亦舒(26)

2017-03-15 亦舒


    印子打断他:“我有多余的钱,扔到海里,看它往东还是往西流,也不会给你,司机,开车。”

    她把他像乞丐那样撇在路边。

    车子驶出老远,阿芝踌躇地说:“他——会不会告诉记者?”这件事,恐怕要向上头报告。

    印子漠然答:“我不怕。”

    “记者若追究下去的话……”

    “我的确出身清贫,家庭复杂,这是事实,何必隐瞒,又不是我的错,我不担心。”

    “印子,你够勇敢。”

    印子苦笑,“我所担心的是怎样演好今日这场戏。”

    一直到现场印子都保持缄默。

    那场戏是一个少女遭同伴欺压,在雨中被迫到墙角。印子忽然有顿悟,她怒吼起来,反扑撕打,用尽全力,做到声嘶力歇,对手招架不住,喊起救命,拚命逃走,印子这才缓缓蹲下,掩住一脸血污,哀哀痛哭。25/12/1999

    导演惊讶地站起来,“终于开窍了,谢谢天。”

    印子混身淋湿,冷得发抖,站起来,四肢不受控制地颤动。

    助手取来大毛巾盖在她身上。

    有人递一杯热茶给她,印子一抬头,见是王治平。

    他轻轻说:“演得很感人。”

    印子qíng绪尚未抽离,说不出话来。

    “印子,老板来探班。”

    她茫然抬起头。

    王治平从未见过那样楚楚动人的面孔,不禁怔住,印子湿发搭在额上,自然形成一圈圈,脸上化妆污垢使她看上去比真实年龄更小,晶莹双眼蒙着一层泪膜。

    他不敢bī视,这是大老板的人,看多一眼都是死罪。

    “老板在那边。”

    印子轻问:“是电影公司老板?”

    “是翡翠机构总裁洪钜坤。”

    印子沉默。

    呵,是那个支她薪水替她付房租为她妹妹找到国际学校的人。

    “在哪里?”她抬起头。

    “请跟我来。”

    王治平把她带到一张折椅前,那个人一看见印子,立刻照外国规矩站起来。

    印子觉得舒服,啊,并没有老板架子。

    只见那中年人微微笑,双手cha在口袋里,并不出声。

    印子叫声洪先生。

    洪君身上西装无比熨贴,身体语言充满自信,长方面孔,长相身形都不差。

    “请坐。”他客气地招呼印子。

    印子坐下,王治平退到一角。

    “你演得很好。”

    印子失笑,早一天她还是最漂亮的蠢女。

    导演过来叫声洪先生,“今日早收工,印子,你可换衣服了。”

    印子心底明白,他们一早已串通好。

    这是戏外的一场戏。

    阿芝过来,“印子,这边。”

    印子到化妆间换上平时爱穿的大衬衫粗布裤。

    洪钜坤亲自过来问:“可以走了吗?”

    印子回眸嫣然一笑。

    中年人的jīng魂被那个笑脸撞散,平日运筹帷幄,英明果断的他已练得百毒不侵,这个无名的微笑却叫他想起许久许久之前,当他还在徙置区天台木屋读初中的时候,一个小女同学的笑靥。

    他与那女孩先后辍学,他去工厂做学徒,她,听说到一间叫琼楼的舞厅当女招待。

    这件事,到今日叫他想来还有点心酸,他竟怔住半晌。

    印子说:“可以走了。”

    他想指住荆钗布裙的刘印子对全世界名媛说:“看,所有华丽的名牌其实并不能增加你们的姿色。”

    26/12/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