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一方_作者:琼瑶(36)

2017-02-21 琼瑶


    小双只是笑,一个劲儿的笑,头低俯着,眼睛望着书桌,笑得两个肩膀直哆嗦。她的面颊红扑扑的,眼睛水汪汪的,嘴角笑吟吟的。“听他说!”她说着:“就是嘴里说得好听!八成是自己写不出东西,乱找藉口!”“天地良心!”卢友文叫着:“我如果说的不是真心话,让雷把我劈死,汽车把我撞死,房子倒下来把我压死,吃东西梗住喉咙把我梗死……”“喂!喂!喂!怎么的嘛?怎么的嘛?”小双急急的跑过去,伸手去捂住卢友文的嘴,急得脸都白了。“谁要你发誓诅咒的嘛!哪儿跑出这么一大堆疯话来?”

    卢友文看到小双伸手来捂他的嘴,他的个子高,就低下头来,顺势在小双的手上吻了一下,这么一来,倒好像小双是伸手过去给他吻似的。小双立刻就弄个满脸通红,一面退开,一面叽咕着说:“瞧瞧这个人,瞧瞧这个人!一天到晚这么疯疯癫癫的,也不怕别人看了笑话!”我和雨农jiāo换了一个注视,这小屋挡不住风,也不见得遮得了雨,但是,屋里却洋溢着chūn天的气息。我看看桌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稿纸,想着卢友文说恋爱使他无法写作的问题,会不会幸福真能阻碍艺术的发展?似乎很多伟大的艺术作品都产生在痛苦中。假若真的如此,卢友文得到小双,岂不变成了他的不幸?这问题太复杂了,我那简单的头脑有些转不过来,摇摇头,我不去想它了。

    那晚,从卢友文的小屋里出来,我和雨农手挽着手,散步在秋夜的街头。夜风在我们的身边穿梭,街灯在暗夜的街头闪亮,我的头靠在雨农的肩上,带着几分我自己也不了解的隐忧,我说:“你觉得,卢友文和小双,将来会幸福吗?”

    “现在他们就很幸福了,不是吗?”雨农说,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信心。挽紧了我,他分享着从卢友文那儿感染到的快乐。“相爱就是幸福。诗卉,他们幸福,我们更幸福。”

    “可是,”我的经济观在作祟。“卢友文假若不想想办法,只是一个劲儿的等灵感,恐怕他永远没有能力结婚成家,他总不能让小双跟着他住到这小阁楼里来的!”

    “别太现实,好不好?”雨农不满的说:”只要两心相许,贫穷又算什么?越是贫穷,越能考验爱qíng的伟大!何况,卢友文不会永远贫穷,他不成功则已,一成功就会名满天下!我们现在的社会不会埋没人才,只要你真有才华,你总有出人头地的一天!”“是吗?”我问,我不像他那样有把握。老实说,我觉得任何社会里,都或多或少有几个被埋没的人才。

    “我们等着瞧吧!”我耸耸肩,当然,我是等着瞧的。世界上只有一样东西,永远不会加快变慢或停止移动,那就是时间。分分秒秒,时间固定在消失,所有事qíng,无论好的、歹的,总会到眼前来的。那晚,我回到家里已经很晚了,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诗尧还没有睡,他正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抽烟。我很惊奇,因为诗尧如果要独自抽烟,他总是关在自己房里,不会跑到客厅里来。我走过去,问:“你在gān嘛?”“我在等小双。”他沉静的说。

    我心头一凛,忍不住深深看了他一眼。

    “等她gān嘛?”我又问。

    “有话谈。”他简短的说,喷出一口烟来。

    我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我望着他的眼睛。他不说话,只是一口又一口的吐着烟雾,他的脸孔整个都隐藏到烟雾里去了,又是那种令人不可捉摸而又深不可测的样子。我迟疑了一会儿,想着那小屋里的chūn天。

    “我今晚去了卢友文家,”我终于说出口来:“小双也在那儿,卢友文写稿,小双帮他抄。那屋子好小好破,可是他们好快活。”诗尧熄灭了烟蒂,他紧紧的盯着我。

    “你告诉我这段话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想对小双说什么?事到如今,你以为我还能对她说什么吗?”

    “我不知道你要对她说什么,”我闷闷的说:“哥哥,我从来不了解你,你永远是莫测高深的。我告诉你这段话也没有什么意义,你明知道,我是有点傻里傻气的,难免常做些没有意义的事qíng。”诗尧瞪了我好一会儿,终于,他站起身来。

    “诗卉,”他说,凝视着我。声音好落寞、好低柔。“你是家里最了解我的一个人!”沉吟片刻,他转身往屋里走去,在客厅门口,他站住了,回头说:“好吧!我不等小双了,请你转告她一句话,明天晚上六点十分,请她收看歌之林的节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