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我在客厅里仍然坐了一会儿,小双还没回来。我不知道歌之林的节目与小双有什么关系,或者,那又是诗尧jīng心设计的节目。十一点半,我回到房间里,很累,想睡了,我躺在chuáng上,自己告诉自己说,我要一面睡,一面等小双,可是,我的头才挨上枕头,我就朦朦胧胧的睡着了。小双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完全不知道。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小双又已不在chuáng上了。书桌上,小双留着一张纸条:“我要陪友文去新竹访朋友,今天不回家吃午饭,也不回家吃晚饭。”糟糕!我忘了告诉她看电视的事!我赶到诗尧房里,用非常非常抱歉的口气告诉了他。诗尧怔了,望着我,他竟半晌说不出话来。终于他苦笑了一下,摇摇头,故作轻松的说:
“算了,没什么关系,反正……”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出来:“什么事都是命定的。”
听出他语气中那份不寻常的失望,我真懊恼得要命,但是,现在总无法跑到新竹去找小双!晚上六点十分,我倒看了那个节目,我们全家都看了,我想,没有人会对那节目有什么特殊的印象,除了我以外。因为那只是个单纯的歌唱节目,在那节目里,唱出了一支新歌,歌名叫“在水一方”。画面上,是一个长发披肩的少女的背影,站在一片茫茫水雾中,几枝芦苇,摇曳在水波的前面,使那少女的背影,更加缥缈,更加轻盈,画面美得像梦境,风chuī过来,水波dàng漾,少女的长发飘飞,衣袂翩然,那歌声配合着画面,清晰的唱着:
“绿糙苍苍,白雾茫茫,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我愿逆流而上,依偎在她身旁,
无奈前有险滩,道路又远又长。
我愿顺流而下,找寻她的方向,
却见依稀仿佛,她在水的中央。
绿糙萋萋,白雾迷离,
有位佳人,靠水而居。
我愿逆流而上,与她轻言细语,
无奈前有险滩,道路曲折无已,
我愿顺流而下,找寻她的踪迹,
却见依稀仿佛,她在水中伫立。”
歌声一完,镜头就定在那少女的背影上,然后化成一片模糊。那背影,依稀仿佛,就是小双的背影!
我冲进了我的卧室,因为,忽然间,我满眼眶都是泪水。第十章
那天深夜,小双回来了。
我坐在书桌前面,桌上摊着我的“线xing归划”和笔记本,但我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我在存心等小双。
小双走进屋来,脸颊被太阳晒得红红的,眼光是醉意朦胧的,嘴角是笑容可掬的。她穿着件浅紫色的毛衣,纯白色的喇叭裤,长发中分,披泻在肩上和背上,在她发际,那朵小白花始终戴着。她说,要满一年,她才除孝,算算日子,离一年的孝期也不远了,我真无法想像,小双到我们家已快一年了。阖上眼睛,小双满身黑衣,伫立在我家客厅里的样子,依稀仍在眼前。现在的小双,却全身闪耀着光华,满面流露着喜悦,一转身、一举步、一语、一笑、一颦眉,全抖落着青chūn的气息。“诗卉,”她笑着说:“怎么还没睡?”
“新竹好玩吗?”我答非所问。“去拜访了什么朋友?一定是个很重要的人物,是吗?”
“算了!”小双笑着说,把房门钥匙、皮包、手绢等物都抛在桌上,倦怠的伸了个懒腰。“什么朋友也没拜访,他在新竹根本没朋友!”“哦?”我愕然的瞪着她。
她走到chuáng边,把身子掷到chuáng上,踢掉了拖鞋,她用双手枕着头,眼睛望着上铺底下的木板。
“是这样的,”她说:“这些日子友文总是写不顺手,他写一张撕一张,就没有一页是他自己认为满意的。昨晚,他说,他工作得太累了,我也觉得如此,一个人又不是机器,怎么能成天关在小屋里,和原子笔稿纸打jiāo道。你看,杰克伦敦因为当过水手,所以写得出《海láng》,海明威因为当过军人,所以写得出《战地钟声》,雷马克深受战争之苦,才写出《凯旋门》和《chūn闺梦里人》这些不朽名着。写作,不能脱离生活经验,他如果总是待在小屋里,只能写《老鼠觅食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