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赋在书房背诵《千字文》,窗外芭蕉潇潇,袁杜氏在旁陪读。袁赋望了眼黑沉沉的天与豆大雨水,焦急道:“下雨了,姐姐还跪着,我给姐姐打伞。”
袁杜氏摁住小祖宗,精致妆容修饰的面颊上仍有余愠:“赋儿乖,背完《千字文》祖母给你买荣芳斋的糖,你不是早就想吃他家的点心吗?”
“可是、可是长命锁是赋儿自己摔的,不关姐姐的事……”
袁杜氏道:“这不是小孩子该管的事,再说了,要怪就怪你姐姐。不对,她这样的人不配让你喊她姐姐。”
“为什么不能姐姐为姐姐?”
“因为她是泥娃娃,你是瓷娃娃,懂了吗?”
袁赋终究太小,听不懂。候在门外的阮氏把手帕揉烂了,无声地掉出两滴泪,但不敢忤逆强势的婆婆,就这样过了一天,多亏梁谷让袁赋小少爷说情,袁赋软磨硬泡半天袁杜氏才准许他们把人抱回来。
孩子已经昏了,淋了暴雨的衣裳湿湿的,四肢软绵绵的,脸烧得通红,阮氏把孩子放在床上一边抹泪一边灌米汤。袁支颐抬起滚烫的眼皮瞧了她一眼,虚弱道:“娘……”
阮氏一下丢开碗握住她的手:“支颐?支颐你怎么样了支颐?娘这就去给你请大夫!”
袁支颐张了张惨白干裂的嘴唇摇了摇头,想要握住手臂说说话,砰地声,袁杜氏排闼直入。
她虚弱地别过头轻声唤了声祖母好,袁杜氏装作没看见阮氏的行礼落在一旁的太师椅上。
阮氏奉茶低声道:“……娘,大夫说支颐发了炎症,这几日都不能下床,我想帮支颐请几天假好照顾她。”
“不过淋了点儿雨至于这么娇气?袁支颐,你是想让我卖/身给你治病吗?”袁杜氏凤眸闪烁剜人的光,叫人心尖一凉。
袁支颐垂下眼皮,薄薄的眼皮盖住眸子:“支颐不敢……”
还不敢,恨不得把“我想你死”四个字跟阮氏一起刻脸上了。
“嘻,支颐,祖母跟你商量个事。”瞧着女童慌乱失措的模样,袁杜氏突然放低放软了声音说。
袁支颐抬起眼,好奇祖母温温柔柔,是要讲什么呢?
“城西有个馆子,你跟老板娘说,你家有个老太婆,徐娘半老,想卖来陪/睡一晚,你就能去治病了。”
袁惇咬牙:“娘!”
砰!涂满脂粉的丽容划过瘆人的冷光,茶杯摔下圆桌,袁杜氏冷冷拂袖而去:“有的人啊小姐身丫鬟命,淋了点儿雨就装腔作势,没死不知道忍着?请大夫不要钱啊?”
袁惇垂着手立在一旁,沉默无言。梁谷看了看袁杜氏离去的背影,将拧干的新布巾放在她额头上。
袁支颐懵懂地看着他,用额头蹭了蹭梁谷的手心,道:“干爹,娘亲,为何祖母不喜欢支颐,因为支颐不乖吗?”
她听不懂什么是馆子,但察言观色也知道祖母因为自己生病的事大发雷霆,怯怯问道。
不是你不乖,只因你是女孩……可梁谷不愿说,阮氏不敢说,阮氏只能抱着她的头轻声哽咽:“不是,支颐很乖,只是可能还没有达到让祖母喜欢的程度,咱俩努力,让祖母喜欢咱俩好不好?”
袁支颐抿紧虚白的唇,点头:“嗯。”
袁惇望着母女俩长长一叹,其实谁心里都明白:一个泥娃娃再怎么洗也是泥娃娃,执意要洗去身上的泥尘也只有化为浊水的下场。
歇息两天后袁支颐挣扎着爬起来。小孩子身体弱本该多休息两天,但她前不久刚答应娘亲要努力让祖母喜欢母女俩,怎么可以养病偷懒呢,因此袁支颐坚持带病上学。
阮氏为她梳发,看着髻上的明黄决明子花而泫然泪下,这个懦弱的女人从不敢当着婆婆与丈夫的面反抗与哀怨。
袁支颐看着晶亮的泪水,踮脚擦了擦她的泪,露出两个酒窝:“娘亲不用道歉。祖母不喜欢支颐支颐再听话些就是了,到时候祖母喜欢上支颐,娘亲也不会受祖母的讨厌了。娘亲不哭。”
她咧开嘴笑,左右两边浅浅的酒窝,真真是“玉碗盛来琥珀光”,绵软的小手盖在阮氏两鬓旁。阮氏心道不能在孩子面前掉泪,揩掉泪水,强颜欢笑,母女俩脸贴着脸,厮磨阵子后,袁支颐离开了,为了不让阮氏担忧,还特地蹦蹦跳跳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