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今天是被谁绊住了脚步?刚刚有人来寻公主,还特意送来了伤药呢!”脱脱真因揶揄道,笑得不怀好意。
我闻言一怔,方悟到他所指何人,缓缓地捏住酒杯,默想了片刻,摇摇头哼笑一声:“我哪里识得那人是谁?”
脱脱真因还欲追问,早被别速真拦了下来。耳边忽地鼓乐齐鸣,我闻声抬头,不远处的山坡上,怯薛歹已骑着贴金戴翠的宝马呼啸而来。
年轻的男儿们手擎苍鹰疾驰而下,伴着乐音,舞入场内。怯薛歹同臂上苍鹰一同起舞,身姿敏捷,步履劲健,跳荡起跃时一如振翅欲飞的海青鹰。
欢快热烈的舞蹈很快起到暖场的效果。怯薛歹舞毕纷纷退下,与会众人多已坐好,只待皇帝皇后入席。我着眼打量,宗王那颜皆着银褐质孙服,腰系金带,头戴冠珠子笠帽,在阳光下映出斑斓异彩,我只觉满座银辉耀眼夺目,众人面孔却难分辨。
礼官迎着帝后二人登上御座后,当众宣读《大札撒》。而后皇帝宣布颁宴,宝儿赤将全羊诈马和蒙古八珍奉到各人案前。忽必烈亲提三杯酒,其次是阿合马代表百官祝酒,之后,宗王那颜一同起身向皇帝敬酒。
一番仪礼过后,众人又纷纷落座。教坊司安排歌舞杂戏,在席间助兴。阿合马肥胖臃肿的身体穿梭其间,以丞相的名义主持席面。他仍是逢人见笑的油腻面孔,我见之心烦,一时兴致寥寥,向帝后二人敬酒后,便坐回原位,望着满盘珍馐,也全无胃口。
“察苏。”我正低眸默默饮着马奶酒,不料真金已持杯行到我面前,笑吟吟地叫我的名字。
“有什么不痛快的,只顾闷坐着喝酒,我不日启程,小妹也不敬哥哥一杯么?”
“启程?”我愕然道,一时忘了举杯,只是疑惑地望着他。真金默然一笑,将我引至一旁角落处,才低声开口:
“父皇命我护送帝师入藏,吐蕃偏远,如此来去,怕是要两年光景。”他敛容道,神色也郑重起来。我此前并未听到这个消息,而今才自真金口中得知。诧异过后,心头便涌起深深的忧虑。
帝师八思巴是吐蕃藏传佛教萨迦派宗师,又领总制院事,既是宗教领袖,又管藏地政务。他虽行事低调,但在军国大事上一直能对皇帝施加重要影响。此前伯颜征南宋,也有他举荐之力。吐蕃自元朝并入帝国版图,地理位置之重自不待言。眼下八思巴返回藏地,皇帝命真金远道护送,既是对帝师的重视,也不乏对太子的考验。
只是真金若去朝两年,朝中又该是何等局面?
我心事越发沉重,酒杯停在手中,竟忘了敬祝。真金见我出神,兀自一笑,递过酒杯和我轻轻一碰,而后抬头饮下,才道:“我不在朝,你务必珍重。凡事切勿强出头,一切待我回来再说。”
他切切叮嘱,俨然嘱托不知世事的少年一般,我只含笑看着他,犹豫片刻,终是忍不住抱怨:“在哥哥心里,我便是这般莽撞?哥哥素来体弱,又要远涉高寒之地,才是真正要保重的人!”
真金闻言,见我浑不在意,不悦地皱了皱眉,声音压得更低:“射袭阿合马这等逆事,切勿再犯!陛下能纵容你一次,还能容得你二次三次?我此番离朝,最忧心的便是这个。对付阿合马,是能如此逞性而为的么!他能横行朝堂,离不了一众党徒,岂是除掉一人便能摆平的易事?”
他絮絮嘱托,我默默听着,却又想到了别处。对此,张易又是如何想法?他欲除阿合马一人,似是只为私怨。真金所虑,却不仅于此。攀附阿合马的一众官员也绝非善类,即便除去阿合马,若不能将其定罪,理财派的势力又怎能彻底拔除?
我心不在焉,这副神色落在真金眼里,又惹出他的隐忧,他将酒杯放回案上,而后微微倾身,双手扶住我的肩,深深望进我的眼睛,迫使我直视他。
“也不知从何时起,你越发有了主意!兄长的嘱咐,也不能好好应下。察苏,我不希求全然懂你,但你切勿一意孤行,做出让我忧心的事来!”
他莫不是猜到了什么?我慌了片刻,才稍稍定神:同张易谋划之事,只是个不成熟的想法,尚未让第三人得知,真金对此应是一概不知的。
我心下稍安,歉然道:“哥哥放心,妹妹会听你嘱托,让你行路在外,也得心神安稳。”
他只是忧心地望着我,良久才叹道:“好了,”一面说着,一面用手理了理我的发辫,眼里的笑意有几许无奈,又有几分宠溺,一如当年的模样,“你是我的最在乎的小妹,哥哥只望你好……今日火赤哈儿的斤是主客,你去敬他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