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亲兵已战死数人,慕容复抢了一把长剑对敌,但在劈砍冲杀时业已断掉,靠着半把断剑,与刘昌祚并剩下的二名亲兵于圈子中央苦苦支撑。
“慕容!接兵器!”情急之下,乔峰无暇多想,高呼一声,提气将手中长剑掷了过去。
他此时手中没有兵器,更不打话,虎吼一声,高高跃起半空,居高临下,双掌一错,运起降龙十八掌“飞龙在天”一招,杀入战圈。
慕容复伸手一抄,接住掷来的长剑。此时强援来到,他得暇左右一望,见邓百川已率兵士突围杀到,精神一振,使出慕容复家传剑法,招招连绵不绝,犹似行云流水一般,真个水泼不进,瞬息之间,便将自己和刘昌祚护在一道光幕之中。
乔峰甫落入战圈,便已使“飞龙在天”放翻了三名西夏兵士。其他人见他神勇,纷纷后退。乔峰大喝一声,大步迈出,左手一划,右手“呼”地出掌。他这时救人心切,掌力刚猛无俦,直如排山倒海,如一堵无形的水墙,西夏武士哪可正面直撄其锋,掌风所及之处,纷纷跌出,断臂腕折,不能再战。
乔峰脚下不停,瞬间已掠至慕容复身边。慕容复见他来到,心下一定,当下收了剑招,身形一侧,与乔峰背靠背立在中间,脚下踏定方位,凝神对敌。
“你护着钤辖,得空便走。”乔峰手上拆招,头也不回地与他道。
“这里交给我应付。”
“你自己当心。”慕容复自知支撑不过多久,亦再无余力跟他客套。
再支绌片刻,他拣个破绽,虚晃一招,抓起刘昌祚便纵身出了战圈,向西侧掠去。
“公子爷!”有人大呼。
慕容复定睛看去,只见一队宋军远远奔来,打马赶在最前面的正是邓百川。
见援军驰到,慕容复顿时心下一松。
他一口真气苦苦强撑到此,这时再也无以为继,腿一软,晃了一晃,松开刘昌祚,跌跪在地。
他生性心高气傲,此时怎肯被人看去如此狼狈模样,遂翻起手中长剑狠狠插入地面,死握住剑柄,拼力摇摇晃晃撑起半个身躯,脊背挺得笔直,不住喘息。
说话间援兵便已驰至跟前。亲兵纷纷大呼,“刘钤辖!”“慕容校尉!”抢上搀扶。
邓百川滚鞍下马,看慕容复一身紫紬军袍已被血染得成了黑色,急怒惊惧交加之下几乎要哭出来:
“公子爷!”
慕容复不语,闭眼喘了半晌,待喘息稍微平定,轻轻地道。
“不是我的血。”
邓百川一愣,再看他时,虽然脸色雪白,却无颓然伤重之象。
慕容复这时却是一低头,握着剑柄的手顿时轻轻抖了起来,带得手中长剑“ 呛啷啷”不住抖动。他一闭眼,似用了极大的力气克制,颤抖立止。手撑长剑缓缓站起。
刘昌祚这时已手扶一名亲兵立起身。他喘息稍定,注视了慕容复半日,神情极为复杂。
“慕容。这是你第一次杀人?”
慕容复垂头不答。
刘昌祚似乎也不期待他回答,只默默注视他半日,一叹,伸手往他肩上重重一拍,一瘸一拐地慢慢扶着亲兵走了开去。
☆、第八章
“所有的战争都是内战。”
——慕容·my country right or wrong·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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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头发晾干的间隙里,慕容复打了个旽。
脊背挺得笔直,双手笼在袖中,就这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从梦中惊醒的时候,他经历了一瞬间的恍惚,仿佛仍然身在燕子坞。
天色已经全黑。整个军营不闻半点人声,笼罩着一场恶战后特有的,死里逃生的寂静。
慕容复没有动,也没有起身,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会儿,耐心地等候呼吸自行慢慢平缓下来。
案前一灯如豆。几上摊开一张信笺,才起了三行。帐中尚未生火,架在笔山上的笔尖已然又上冻了。
慕容复拿起笔,拖过灯盏,凑着火焰上方那点热气,将冻得硬邦邦的笔毫慢慢烘开,然后执笔。笔尖在纸面上方悬停了一会儿。
刚才睡着的时候,似乎做了个梦。他记不太清了。
也许梦见了遥远的燕子坞。云蒸霞蔚,七九水路。阿朱阿碧在她们的别院里入睡,脸颊如桃花,头发如乌木,在睡梦里看见边关的月亮。
也许是曼陀山庄在月光下盛放的茶花,开到荼蘼,碗口大的花朵,为无定河边骨所滋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