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刻,古陵才真的能长长吁出一口气,他知道,宫无后愿意慢慢接受他了。
他缓缓靠近那具被鲜红里衣包裹的身体,如同一个最虔诚的信徒,不带任何亵渎之意地把宫无后搂进怀里。
怀中这个人过于清冷,似乎连带着体温都因为他的为人而比正常人低很多,仿佛他已经死在回忆中,古陵此时搂抱的只是一具冰冷的骸骨。
想到此处,他打了个寒战,暗笑自己多虑,心想,只要宫无后愿意试着接受现在的自己,纵然他真的是块寒冰又怎样,自己愿意用最热的心头血来捂热他,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成,就十年……
自己还年轻,宫无后也不老,况且苦境的武人向来长寿,纵使千年万年,也一定会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时刻。
想到迟早会有那么一日,这个人会真真正正属于自己,不在迷离于破碎的悲痛回忆漩涡之中,古陵就止不住上扬的嘴角,觉得上天待自己不薄。
一个人赌上毕生的青春光阴去追逐,还有什么是不能得到的呢?
古陵从未这般地坚信。
他凑上宫无后的耳畔,如同情人间最亲密地低语一般,悄声道:“我很高兴,虽然你嘴上未说,但我听到了你心门敞开的声音,它不是为其他人而开,是为我。我不知道在你眼中,我究竟是何模样,可不论是你回忆中那个狰狞可怕的样子,还是现在这般,也许你会嫌弃我还是个毛头小子,但我会长大,也会变得足以匹配得上你,这是我的肺腑之言,此生决不负卿。”
说完这些,古陵激荡的心绪仍久久不能平静。与他的惊涛骇浪相比,宫无后还是那么的平静,古陵知道他醒着,他听到了所有,却装作什么都不曾知晓,自己的话如同清晨的露珠消散在他清冷的晨曦中,了无踪迹。
一丝无力袭上心头,古陵苦笑,暗道莫非自己太过心急?
他长叹一声,终是化成两字:“无后——”
方出口,古陵一愣,才惊觉这是自己第一次这般唤宫无后,短短的两字在嘴边回味数遍,仿佛上了瘾一般,他开始在对方耳畔一遍遍地唤他“无后”,仿佛这俩字有股不足外道的魔力。
宫无后微蹙的眉愈发紧皱,最终他豁然睁眼,抬手一掌盖在对方凑上来的脸蛋上,古陵不察就向后倒去,忽然“咚”的一声后脑勺磕在床柱上。
古陵只觉一痛,眼前一阵昏花,便直挺挺地倒在褥子上。
他也不喊疼,只白了张脸,紧闭牙关,似乎很是危急。可他在挺了很久,久到再也装不下去,他才很是惨淡地爬起来又凑上前去看宫无后。
对方仍是那般侧躺着,不受外界干扰的模样,古陵憋屈万分,道:“你就一点儿也不担心我?”
语罢便是长久的沉默,古陵固执地想要得到回答。也许是他的顽固消磨掉了隔阂,宫无后最终回转身来,睁眼看他。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似乎有什么从各自的眸底深处溢出,在虚空中碰撞。
宫无后终是微垂了眼眸,像是在躲避某种不知名的情愫,他道:“你大不必担心我再伺机报复你。我是个沉迷于回忆与仇恨中无法自拔的人,所以过去我对你种种,不过是要你尝尝我当初绝望痛苦的滋味。那些,你尝过了,虽只是我所经历的万一,却也算两清。古陵逝烟,是我仇人,也是我恩师,他一手施予我伤痛,却对我有活命和养育之恩。我和他之间,又岂是区区爱恨可以了结?!”
说到这,宫无后顿了顿,似乎过多的诉说掀起心头波澜,他轻抚胸口,良久才平复下心绪,又道:“凉守宫的事令我深思良多,他,本质上与我又有何分别,沉湎于仇恨中的人纵使失去了仇人,也不会得到解脱,真正的解脱唯有死之一途。我这一生,是逃不脱那段记忆牢笼了,曾几何时我以为是这座烟都,更是古陵逝烟困住了我,令我不得自由,可我现在明白了,真正困住我的是我自己。没了烟都,没了囚笼,我便成了无根的浮萍,所以我在这儿,这也是我此生最大的悲哀。你说你要离开,那便坚定不移地远离罢,不要像我一样,等到真的下定决心离开,却发现早已离不得了……”说到最后,宫无后一声长叹,哀婉至极,仿似一首凄切的哀曲,诉不尽此恨绵绵,道不完爱恨无期。
“不!”古陵反驳,“之前要离开,是因为你,所以我也愿意因为你而留下。烟都不会成为我的牢笼,能困住我的……只有你……做我的囚牢,困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