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多余的希望,不过是灾难。
先走出洞口的是我,我一脚踏出去,就踩在一根圆滚滚东西上,差点没滑个嘴啃泥。
闷油瓶一把拉住了我,扶着他定睛一看,我脚边的竟然是一具干尸的腿骨。它的身体扭得象麻花一样,已经散了,而它身边是其它的干尸——在这个山洞里,一眼望去竟全都是死人。
我都不知道自己愣了多久才回过神来。闷油瓶也没有动。隔着护目镜看不到他的眼睛,我能感觉到,他拉着我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但他僵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四 麒谕 57
我并不是没见过他失控,在蛇沼失忆的时候,在张家古楼发现盒子丢失的时候……也许他就像一颗被杀过一刀的椰子,虽然大部分外壳都坚如磐石,但从某个特定的方向却能轻易扎进去。
就算表现得再淡漠,他对家族的重视程度,也丝毫不亚于张诗思。
我不禁有些后悔,如果我早点告诉他巴勒布的情况,有个心理准备,也许他受到的打击会少一点。但是下一秒我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为感情和意外其实是两码事,虽然骤然发生的事故往往能更快地打垮一个人,但有些悲痛就算预先早已知晓,或者在发生后很多年回忆起来,依然没法减轻其万一。
闷油瓶松开了我,但是也没有行动,只是站在原地。我想他需要一个人静一下,就拍了拍他的肩膀,在最近的尸体旁蹲下,检查了一下死因。和泗州古城类似,骨头上的断口都是冷兵器造成的,有的骨头里还卡着锈成了铁疙瘩的箭头或断刀,看得出斗得很惨烈。
我抬头环视着整个视野,终于认出了这个地方。这正是老喇嘛给我的显影卷轴上画的村子——大部分张起灵的诞生之地。我万万没有想到,那整个场景竟然会藏在一个山体中部的空腔里。
或者更准确地说,我应该称呼它为一个岩洞,但这个岩洞太大了,光我看到的广场就有标准足球场那么大,四周还错落分布着不少民居庭院,如果往深处探索,一定还有更多的发现。顶壁在我们头顶五十米以上的距离,侧面正对的岩壁外应该是山的另一边了,上面密密麻麻排列着许多方形的采光窗,这些采光窗的点阵组成了犼的图腾,无数道光线从窗口射下来,在黑暗的背景上如聚光灯一般清晰,只是凝望一会,就不由自主地有种想要跪下去的冲动。
阴暗的环境,极高的采光窗,这正是宗教建筑的特点,一方面让其中的人感到自身的渺小,一方面光线又能代替神明的视线俯瞰众生。我不知道巴勒布张家是不是故意的,但无可置疑的是,哪怕在这么贫瘠的地方,他们对自身的使命依然保持着近似宗教的虔诚。
如此我也明白了,为什么在尼泊尔找了这么久,始终找不到他们的踪迹。
海涛之上,苍天之下,这是一个藏在深山怀抱中的神迹。如果是寻常时候来,我一定会感叹于它的伟大。但现在,这里只是一个忘记填埋的乱葬岗,被天窗的光柱所照亮的全是遍地的尸体,浓烈的死亡气息让整个场面现出一种安宁的绝望。在无数个日升日落中,彷佛只有光还会记得这个被历史遗忘的地方。
我看了眼手表,现在是下午一点钟,阳光最灿烂的时候,洞里却和黄昏时分差不多。翻过几具尸体,我发现凭兵器的氧化程度和他们的装束,这些人并不像是近代的,有些人甚至还拖着辫子,穿着皮甲,看起来好像是清朝的官兵。
闷油瓶没理我,自顾自走远了。他在一片尸体旁停留了一会,然后继续往有犼图腾的岩壁走去。我跟在后面,路过他停留的地方,下意识多看了一眼,突然发现那些干尸竟然全都是孩子。
他们是被斩首的,比其他人小上一圈的头颅滚了一地,身体呈扇形倒成一长条,手脚都被绑着,虽然肉体和绳索都早已腐朽,骨头却还没有散开,一看就知道是被集体处死的俘虏。这些孩子尸体上的皮肤还没完全朽坏,麒麟的文身在他们干瘪的躯体上扬起愤怒的爪牙,看着更显得格外地刺目。
我只觉得脑子里轰地一声,全身的血都冲了起来。我当然知道这些孩子是什么人,他们和闷油瓶相同,都是张起灵的候选者。一定是在其他人都被杀尽后,被人从村子里抓出来的。
这是发生在清朝的事了,应该不是张启山干的,但这比我想象中的战争还要恶劣,因为它只是单方面的杀戮。可是为什么要连小孩都赶尽杀绝?难道是棋盘张?因为他们有了御赐的金印金册,就不再需要这些孩子了……还是说他们不允许新的张起灵在巴勒布诞生,就干脆把外族全部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