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来了一个小牧童,命他带路去嘉应观,小牧童大约十岁,天真可爱,一路用方言唱着山歌,倒也清脆可听。碧叶便逗他,让他唱了一首又一首。不久走到嘉应观,香火倒是旺盛,贾琮来过数次,便引黛玉去一处建筑名叫“无尘殿”。据说殿中与别处不同,天花板遍布彩绘壁画,不见蛛网,不粘灰尘,鸟虫不进。黛玉问何故,观中的道士说传说殿内藏有避尘珠。黛玉不信,贾琮便悄悄告诉他,其实是因为天花板是檀香木的缘故。
嘉应观的后面便是向秀的故居,如今屋舍已经不存,但是石碑还留着,上面刻着《思旧赋》,铁钩银划,笔力雄健,贾琮与黛玉皆精于此道,研摩了很久,依旧趣味盎然。然而这个时候,一直在唱山歌的小牧童已经不耐烦了,想要回家,碧叶便给他几个铜钱,打发他自己先回去。小童开心地谢过,然后正要走时,贾琮叫住他,问道:“那边的一处精舍,怎么我以前没有见到过?”小童看了看,说道:“是了,那是一个游方的尼姑建的,据说她是嘉应观主持的师侄,来挂单的,却不愿意跟道士们混住在观里,便自己修了几间房舍,带了两个老尼姑住在那里。”说着自去了。
恰好黛玉也腿酸了,想要歇歇,便笑道:“观里的道士好生啰嗦,我也不愿意听那些牛鼻子吹嘘,既然那里住着尼姑,想来可以暂歇一下。”贾琮便扶着她过去,这间竹篱中一丛修竹,掩映着青瓦白墙,紫鹃正要过去敲门,却听到吱呀一声,门开了,里面走出一个手挽竹篮的尼姑,面容清秀,黛玉一看,竟是故人。
第七十七回 槛外人红尘不自在
从精舍中走出来的尼姑分明是妙玉, 虽然妙玉此时青衣麻鞋,已经剃度, 不再是带发修行的模样, 但是那种遗世独立的气质却是一点儿未变。她本是低垂着眼帘出来的,手中挽着的竹篮里放着一把竹剪, 黛玉略一打量, 便见一带竹篱下种着秋菊,便知道妙玉是出来采花的, 心中感慨,她虽说沦落至此, 依旧未改初衷。
贾琮自然也认出了妙玉, 但是他所见所思却也黛玉不同, 他见妙玉眉间眼角带着轻愁,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孤标傲世的槛外之人了,想来她一个年轻的尼姑, 在这尘世里孤苦无依,竟不得不在道观后面栖身, 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又想想方才那观里的道士们一副谄媚的嘴脸,自然是六根不净的俗人, 不知妙玉是如何处之的。
却说妙玉自从旧年中秋夜与宝玉邂逅,被人窥破,便连夜打点细软,带着两个贴身的丫鬟离开了贾府, 虽说她早有避祸之念,只因没有合适的落脚之地,再加上对宝玉尚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绮念,经那意外之惊,也就终于挥慧剑斩情丝,离开京城之后不久便剃去了那一头烦恼丝,她再也不想与红尘有牵念,想起来自己的师傅曾经提过与此地嘉应观的掌门有些渊源,曾经同出一门,这师弟后来弃佛入道,终究是出家人,便千里迢迢地前来投奔。
那掌门年事已高,久已不问红尘俗事,见妙玉一个年轻的尼姑前来投奔,又如此年轻貌美,便不让她借住在观中,免得日久生事。好在妙玉自己颇有资财,便在这道观后面起一精舍,跟两个小丫鬟隐居起来,只拜托观中的道士代为采买,过起了与世隔绝的日子。
然而她 “欲洁何曾洁”,观中年轻的道士以及邻近村中的流氓便常来滋扰,妙玉也甚是烦恼,虽不假以辞色,终究不是常法,正在思索一退身之计,尚未思虑周详。
她平日里很少出门,今日见难得天气晴朗,两个丫鬟都在后院里洗晒被褥,她便自己出来采花供佛,一抬头却看见两个书生打扮的人正在打量她,她本欲立刻回去关门,却觉得那两个人甚是眼熟,定睛一看,大吃一惊,不由得满面通红。
黛玉刚起了他乡遇故知之感,见妙玉窘迫,便明白她是因为当初那不光彩的离去,不知传出了怎样难听的谣言,正要招呼,那妙玉却飞快地转身回去,匡唐一声将门紧紧闭上,再无声息。贾琮和黛玉面面相觑,贾琮还要上前去拍门,黛玉便拉住他说此事当从长计议,既然妙玉不欲相认,何必勉为其难。
贾琮只得罢了,然而回到督府,便传来了当地的武陟县县令,问他关于妙玉的事情。那县令竟然知道此人,叹道:“大人不知,下官正在为这个尼姑烦恼。她来了不到一年,便因为周围的痴汉屡屡骚扰而多次告到县衙。此地民风一向淳朴,实在是这个尼姑太过特立独行,年纪轻轻,也不在哪个大庙里挂单,就这么独居,早晚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