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鬼带着顶破旧的儒生帽,脸上的肌肉干瘪挛缩,嘴巴本就闭不起来,此刻更是大张,露出黄渍渍的牙,“舒坦,舒坦!”他这表情是在笑。
五鬼以阴气为食,宅子里阴气正浓,他们自然舒坦。
五鬼舒坦,活人就不舒坦了。栾青勾勾手指,叫老鬼凑近前,向他吩咐道:“你带他们四个悄悄潜出去,看是谁在宅子里作怪。”接着又嘱咐,“找到了报与我知,你们不可动手,亦不可让她看见你们。”
把老鬼打发出去,她轻手轻脚的翻上房梁,不走正路,走窗户翻到白素贞的卧房里去。
“姐姐,是我。”栾青压低声音,半蹲在白素贞床前。
白素贞亦是个打坐的姿势,她先将栾青拉起来坐到自己身旁,一样低声道:“是我们惊扰了她,她若不是个害人的,我们就由她去吧。”
栾青是个不依不饶的性子,她心中自有计量。
静待过一炷香的时间,五道黑烟从窗户缝里钻进来,附到栾青左手腕上的墨玉手串中。栾青拿指尖朝其中一点,老鬼再度浮出来,站在她二人面前两尺远。朦胧的月光透进窗户纸,地上没有影子。
“是个女体。”老鬼回报,“能动能走,教我们兄弟给赶到池塘里去了。”
原来是人非妖,这倒不好办了。若是妖物,按住痛打一顿,栾青这些日子正手痒呢,若是个人……她眼睛滴溜溜一转,有心思猎了来给五鬼分而食之,只怕白素贞不肯。
白素贞已然猜到她心中所想,携了她的手,要前往房后去瞧一瞧。
“小姐别去,那物腌臜的很。”老鬼虚拦一把。
“无妨。”白素贞已打定主意。
栾青只得收回老鬼,与白素贞一同前往房后的池塘。
池塘里本蓄着雨水,经栾青白日打理后,疏通了与运河的连接,池塘底下的淤泥被搅动,正青黄混沌不堪。
栾青双手交缠,催动咒语,接着朝池塘中一指,一道白光劈入水中。片刻后,那混水似煮开了一般咕嘟咕嘟翻腾起来。藏身水底的东西按捺不住,冒出半个身子,果然是个女子。她长发绞缠着披散下来,看身量年纪不算大,看衣着服饰像是有前朝遗风。
塘底的老泥混着这女子的本体发出一阵阵腥臭,栾青拿手在面前扇了扇,方才与她说话,“哪里来的小鬼,搅了姑奶奶清梦!”
那冒出来的半具身子听见动静,转了个个儿,仍是长发披散的样子,看不见五官。她脑袋上下晃动,仿佛是打量着栾青,末了,似乎有所触动,使双手撩起长发分向两边,露出被水浸泡后惨白浮肿的下半张脸,嘴唇拱了拱,发出尖细又带几分凄然的声音。
“生的好模样,怎说话这样粗俗。”她倒挑剔起栾青来了。
栾青见她本体出不了池塘,猜她道行必定粗浅,不料她见识更是浅薄,看见她与白素贞,竟也不知道害怕。
“嘿!”栾青乐了,觑一眼白素贞,回过头复又对池塘中说道:“想必你生的丑极,都不敢让人瞧见。”
那女子果然把头发彻底撩开,露出一张肿如圆盘的大白脸,五官早已涨变了形,眼睛挤成一条缝,即便她昔年美貌,如今半分也看不出来了。
她见露出真容,栾青也不为所动,有些奇怪道:“我又变回去啦?”她映着月光看向水面,看见倒影出的仍是一张惨白的大脸,更加奇怪,“这样你们都不怕?难道你们不是人?”
“你少在这儿跟姑奶奶歪缠!”栾青疑她顾左右而言他,抬手便要施法,被白素贞拦住。她方才趁两人说话功夫捏指算了一番,得知池塘中的女子的确是这白府的正主,溺毙塘中已近五十年。水属阴,死前又有怨气,故而魂魄迟迟不散。
“白姑娘。”白素贞和善的向她说话。池塘中的女子一见白素贞,忽然情绪激昂,拿手指向她,尖叫道:“你竟生的这样美貌!还占了我家的宅院!凭什么!你凭什么!”说话时身子剧烈晃动,脸上的腐肉挂不住,一块块脱落下来,露出森森白骨,映着月光,十分可怖。
“你莫急……”白素贞还待与她分说,她却双手掩面,自惭形秽一般钻入池塘中。栾青也是有水下功夫的,可她看这脚下的塘水,又混又臭,就不愿意下去,而是虚空一指,借光成棍,伸进水里大肆搅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