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凌对太后的悲痛是真的,纵然太后有诸多不是。他查到了傅婕妤引荐刘太医,却并未查一查那丹药的成分——若他知道丹药中有五石散,定然不会拖这么久,以至于太后死于非命。
再有怨恨,那也是他的生母。
骤然得知真相,玄凌的心情无以言表,而甄嬛心知肚明,只有默默陪伴。
一夜无言。
翌日,玄凌晓谕六宫:皇后朱氏,天命不祐,华而不实。造起狱讼,朋扇朝廷,无见将之心,有可讳之恶。焉得敬承宗庙,母仪天下?今废为庶人,赐自尽。刑于家室,有愧昔王,为国大计,盖非获已。
寥寥数语,盖棺定论。关于庶人朱宜修谋害纯元皇后及昭成太后之事,后宫人尽皆知亦人尽鄙之。只是玄凌顾及纯元皇后,不曾问罪于前朝,亦不曾昭告天下。
除朱宜修外,傅婕妤、倪顺仪也因谋害太后之罪,连同绘春等近身宫人,被玄凌下令杖毙。尸首同早先的慕容世兰一样,丢去了乱葬岗。
宫里行刑是在黄昏。甄嬛并未去,只是将昔日的事告知和敬夫人,让她去送了朱宜修最后一程。
甄嬛只是在柔仪殿里诵经不止——她一向是不信这个的,作为二十一世纪的新青年,她从来都知道,这世上若有神鬼因果之说,她短短不至于沦落于此。她更愿意相信,这个世界的人生,是她偷来的。
彼时一场夏末连绵不绝的雨席卷着整个紫奥城,冷风轻叩雕花窗棂,卷着草木被雨水浸透的湿冷气息透过幽深的宫室。铜台上的烛火燃得久了,那烛芯乌黑蜷曲着,连火焰的光明也渐渐微弱了下去。一簇簇焰火在绯红笼纱的灯罩中虚弱地跳动着,那橙黄黯淡的光影越发映照得殿内景象暗影幢幢,幽昧不明。
甄嬛远远望向殿外的海棠,忽然觉得可笑。玄凌自以为找到了真相因而自责不已,却不知正是他心心念念的嬛嬛,亲手杀了他的母后。
耳旁传来槿汐的声音:“娘娘,起风了,浣手暖暖吧。”
宫中护手,要用上好的新鲜花瓣榨出汁子浸泡双手,为的就是让双手细腻白嫩。卫临又别出心裁把甄嬛每日浸手用的玫瑰花汁子烧热,兑上细细研磨的珍珠粉,把手指在花汁里浸泡,等热水变温渐凉,再换热过的花汁再次浸泡,就这样换水三次,把手背、手指的关节都泡得温暖了,最是白里透红,细嫩柔软。
甄嬛喉间逸出一丝极冷的笑,这手上的血腥味令人作呕,但终究是洗不去了。
乾元二十三年,在合宫惨白的阴云浓雾里,在一掬浮浮沉沉的玫瑰花瓣里,倏然而过。
☆、前朝暗流
乾元二十四年五月,太后国丧满正式除服,后宫的阴云终于渐渐消弭隐去。
时值端午佳节,玄凌特特下旨:中宫久空,朕遥感六宫无主,莞贵妃甄氏,端恭懋著,育有皇嗣,为六宫之表率,朕心特许,册为皇贵妃。
大周的规矩,乃是皇后之下设四妃、三夫人、三妃、九嫔、五贵嫔,四妃之中,独贵妃可享尊号,余者皆以姓为号,故贵妃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朱宜修死不过一年,朱家根基犹在,于情于理玄凌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册立新后,立甄嬛为皇贵妃也是无奈之举。
而在此时,前朝之中立太子的言论也开始甚嚣尘上。
甄嬛得知时正在柔仪殿里陪着眉庄绣花,予泽和予沐在一旁桌案写着太傅甄远道给留的作业,予瀚和予深由徐昭容教着牙牙学语念三字经,几个帝姬则在殿外廊下玩着七巧板,其乐融融。
“怎么不见淑和帝姬?”甄嬛打量四周后忍不住道,“吕昭仪也许久不见了,她可是最爱热闹呢。”
“听说昭仪这几日病着,淑和帝姬一直近身侍奉着。”眉庄用小银镊子剥了一个核桃,仔细剔出核桃肉放在手边的缠枝莲盘子里,曼声道:“淑和帝姬也十三了,到了品看驸马的时候了,皇上那里也不急着,少不了是要你操心了。听说西南边境不大安稳,日前昭仪遇见胡昭媛,言语不和,胡昭媛说了几句不中听的,昭仪又性情耿直,这才气病了。”
甄嬛噗嗤一笑,手中绣花针上下翻飞不停,“这也难怪,吕昭仪虽占着个九嫔之首,却着实比不得胡昭媛年轻得宠。且皇上前几日还说呢,只等八月中秋就晋她为昌妃。”
“胡昭媛到底是舞阳大长公主的外孙女,在后宫之中出身算是一等一的了。”眉庄摇摇头叹息,“虽然都是帝姬,和睦帝姬跟淑和帝姬在皇上心中总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