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原先给您这个微型打火机的人不就是军统的人么?”
吕昇不说话。
给他这个打火机连带着胶卷的人,是梁经纶。他私底下也找过梁经纶,梁经纶却也不解,只说一直都不知道这个胶卷特殊在何处,可是就是不能用寻常的方法洗照片,肯定是军统高级特工极其私人的东西,或许可以深挖。
中统军统一直内斗不断,吕昇和马汉山也积怨已久,自然不会错过给马汉山添堵的机会。然而就在前日,梁经纶突然连夜找到吕昇,说是或许可以挖出更大的线索。
他照做了。
如今看来,收获不小。
昨夜那个男人疯了一样地抱着夜莺的尸体,疯言疯语地说着大约是江浙那边的方言,吕昇是北平人,听不大懂。
抛去这个无关紧要的男人不说,他分明看见带这个男人来的是方孟敖。更有甚者,原本早就说方步亭出面解除了他的军职的方孟韦,居然一身警察制服带着人来围了他。
这就有意思了。
方孟韦明显是冲着那个女共党来的,然而对方背景那么硬,吕昇又不是范琢那个傻子,自然装作不知道,看方孟韦演戏。
他巴不得方孟韦闹。
可惜方孟韦不是傻子,他浩浩荡荡而来,见到女共党死尸的那一刻,吕昇很清晰地看见了方孟韦眼睛红了,然而方孟韦却只说,那个懦弱的男人是燕大的教授,不能被中统带走。
方孟韦强硬地带走了那个男人,哪怕那个男人一直抱着夜莺的死尸不放手。
吕昇无所谓,他知道方孟韦从当年的三青团开始,中央党部,警备司令部,都工作过,履历可观,不是一般人。
“验尸的结果出来,”解剖朱徽茵尸体的军医从停尸房出来,“其实……虽然她是被枪打死的,不过就算不中枪,也活不过几天了。”
吕昇起了兴趣,“如何这样说?”
“严重的内脏损伤和内出血,应该是爆炸导致的,”军医两手都是朱徽茵的血,暗黑色的,“颅脑也受到了严重的震荡,且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
吕昇脑内闪过几行报告,抽动了一下嘴角——爆炸伤——看来鸱鸮的死是夜莺的手笔了。
老师想杀学生,反倒被学生杀了,真是讽刺。
“还有其他的发现么?”吕昇问道。
“她拔过牙齿,装了个中空的假牙,不过她死前咬碎了,里面装的是不是毒药,还得化验一下尸体才行。”
吕昇摆手让人退下,夜莺死都死了,如今要做的就是要她发挥更大的作用。
方孟韦和苏轩在警察局呆了一夜。
方孟韦早就不是副局长了,然而他强硬地又拖着苏轩回到了自己原先的办公室里。
苏轩满身满手都是血迹,是朱徽茵的血迹。
他仓皇又绝望,无助又颓丧。
方孟韦劝无可劝,他从来就不信感同身受,只知道若非自己亲身所历,必不能知其中真正的苦痛。
苏轩一直在喃喃自语着。
方孟韦没有过如此刻骨铭心的爱恋,以前读书时候也谈过几个女朋友,都没能走到心里去,后来去了三青团,辗转中央党部、警备司令部、重庆警察局工作,也见不到几个门当户对且未婚的女人,方步亭又根本不管这些事情,后来的程小云也不好说什么,他也乐得一个人快活。
如今却见到了。
爱至深处,两个人真的是一体的,一个死了,另一个也去了半条命。
痛至深处,真的可以一夜白头。
一夜之间,苏轩便仿佛老去了二十岁,不复那个风华正茂的模样。
他终于对方孟韦说了一夜天明以来的第一句话:“二公子,我能不能……见见阿诚先生?”
桌上的水杯茶壶都是空的,方孟韦倒不出水来,“你还见他做什么?”
是恨,还是怨?
“徽茵的东西……应该还会有些东西在阿诚先生那儿。”苏轩说话的声音很轻很轻,“徽茵说过了,生死皆有天定,她没有办法,如果真有这一日……她的东西,都是阿诚先生收着的。”
“你觉得,她死了,是天定?是活该?”方孟韦无法理解,苏轩明明悲痛欲绝,却能如此冷静地与他说着朱徽茵不知道多少年前的遗言。
“二公子,有很多事情,我早就知道的,您不必多说了……徽茵还能有人能够这样……理解她,她也会很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