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原本是周日,奈何明诚的导师十分钟爱这个东方学生,大冬日里,非要带着他去郊外写生。明诚心情不好的时候,看什么东西,都是一滩烂泥。
于是他就画了一滩烂泥,名曰绝望。
老师问他为什么。
明诚说,他的祖国东北——比法国还要大的一片土地沦陷了,所以他画的是他的祖国,他的同胞,在挣扎,在呼号,但是没有光明。
“诚,”老师敲敲他的画板,“你不在那个地方,不是那里的人,也没有去过那里,你不能代替他们的想法。”
“我们中国人,认为同胞,都是血肉相连,同欢同痛的。”
“并没有,”老师拿过他的笔,给他的画添了些颜色,几笔深红涂上了一角,“你在巴黎,起码我见到你大部分的日子,都是很快乐的。”
快乐,确实快乐。因为他的大哥,和他有着一样的心思和感情。
明诚自从上了艺术系,冬日里再冷,都是不带手套的。
不方便。
然后手指就冻得僵硬,冰冷。
明楼觉得他有病,带着手套不方便,手指冻痛了就方便了?
他就看着他大哥。
明楼被他看得瘆得慌,就对他说:“不要手套,你也可以把手揣进袖子里嘛,你看。”边说边示范,左手进右手袖子,右手进左手袖子。
明诚试了试,确实很暖和,就是很怪异。
明诚一直没有明白哪里怪异,直到有一日见到一个中国的同学,对方看了他好一会儿。
“明诚,你才十几岁的人啊,怎么跟我们老家胡同口卖红薯的大爷一个德行?”
德行就德行,反正他也没有胆子和明楼这样说。
法国姑娘们不知道卖红薯的大爷什么德行,所以阿诚总是收到一堆的礼物——都是手套,从毛线的到皮的,全都有。
明楼逗他,说你每天换三套,早中晚不重样,不许伤人家女孩子的心思。
然后明诚把那些手套统统送到福利院去了。
明楼待他一如既往,他看明楼越发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刚住到学校公寓里的时候,明诚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到了明楼的房间。
“你做什么呢?你衣服放我这儿做什么?”
明诚转身,“只有两个房间,你不要书房了么?”
公寓不大,两个房间,客厅,然后就是厨房和浴室,外带一个阳台。明诚的画架就要支在阳台旁边,沙发背后,靠着落地窗,想要弹琴,就得去学校的琴房了。
“你睡小的那间——你自己的东西堆你自己的房间,我的书客厅放一些,我房间放一些,你东西比我多多了。”明楼在一旁指挥,“我在学校又不是没有办公室,再说了之前的房子不要了?”
明诚的东西确实多,学画,学琴,满箱满箱的画布,颜料,琴谱,成堆成堆的幻灯画片,裱好的作品,还有一些刻章练字的东西。
明诚不愿意,“大哥,你不是都答应我……”
和我在一起了么?
“既然叫我大哥,就应该知道我是你的谁。”明楼倚在门口,“收拾东西,晚上和你去外面吃——以后你在家里做。”
两人的日子就这么平淡地过着。
明楼忙,忙着上课,忙着做研究学术,忙着……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明诚没有那么忙。学艺术的,天马行空,遇见的老师也天马行空。加上钢琴不能荒废,跟着音乐系旁听,这是个靠才华吃饭的地方,明诚也惬意。
在巴黎久了,身上总沾染上了那些浪漫的气息,有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明楼给他念想,从不让他幻想。
“怎么回来得那么晚?”
明楼在沙发上等到了晚上十一点,才见明诚一身雪花地回来,“不会打个伞?”
“手冷。”明诚将外套脱去门外抖,抖干净了才进来。屋里暖和,熏得他一下子就困了。
“活该。”明楼是说他不带手套,“画箱先擦擦,往下滴水呢。”
明诚急忙把画箱抱起来,以为是什么撒了,发现只是雪水而已。
“你那导师的德行什么时候改改?”明楼不满明诚的导师很久了,上课不分时间地点,甚至有过半夜打电话来家里让明诚出去写生——说是有流星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