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抵着展昭额头,汗珠滴落到展昭脸上。交缠的肢体舒爽畅快,连隐隐泛起的伤痛都透着股别样的酥倦。
“伤口疼么?”白玉堂轻声问,护着展昭肩背绷带的手臂谨慎地挪了挪。
展昭在白玉堂唇上吻了一下:“不疼。”
“猫儿,你……你怎么忽然……”白玉堂想说“这么热情”,但又觉得真问出口来,恐怕以后就没这样的好事了。
展昭看穿他的心思,自己心里莫名一虚。他从白玉堂腰后收回手,把住白玉堂双肩,“玉堂,遇到你,我才知上天对我何其厚待。”他微笑,“我也想,把你一直以来受的屈,一件一件,伸回去。”
白玉堂眼神定了定,用力吻下来:
“那你就快点全好了罢。白爷这样提心吊胆过日子,可怕得很呐。”
展昭不接话头,只是笑道:“你的应酬,该去了。”轻推白玉堂肩膀,“我一会就去。”
白玉堂低头亲了亲展昭:“不用你去,我敷衍一阵就回来。”他翻身起来,扯过毛巾被盖住展昭,跳下床来穿衣。发油香水领带皮鞋,转眼间变成翩翩公子,向展昭灿烂一笑,转身出门,
虽然恋恋不舍,还是说走就走,毕竟快去才能快回。
展昭躺在枕上,听白玉堂确实去得远了,才从床上起身。
白喜送来的蓝色西装是白家特制的,领带里绞钢丝,胁下贴枪套,皮带扣里有小刀。展昭把西装的附带物件一件件戴好,发现衣箱最下面还有一个长方黑漆木匣,样式古旧,做工精良,手感温厚。看形状,装的并不是枪,轻敲几下,没有机关。
展昭打开木盒,里面的东西用白绢包着,盒盖内有一行小小铭文:
辛苦成玦,不辞冰雪
雪秋手制,于丁未春别赠华章
丁未二字击得展昭心头一颤:丁未,1907年,安庆起义失败,展华章被处凌迟。
那么,这就是父亲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件纪念物。
展昭犹豫着,解开了层层包裹的白绢。
一套手工打造的精钢袖箭躺在白绢里,安静清澈,凝固着往事。
在展昭关于展华章不多的记忆里,最深刻的印象之一就是他精于袖箭。传说他首先射出一箭,然后再射,第二支箭刚好击中第一支箭的箭簇,然后第三支箭再击中第二支箭的箭簇,如此连环五箭,箭箭不空。
展昭手指擦过贯注心血千磨万制的箭身,眼睛一阵发湿。
脑中浮现出母亲教他念的唯一一首词: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被贫苦生活磨尽了优雅的母亲,教他念词时眼中仍有那样深切的感激与怀恋,长大以后,他才懂得,母亲对父亲爱得多么沉,多么真。
母亲还教他一段序文:
绝卿以玦,缘浅无奈;日后有需,不辞冰雪。
展昭长大后读到原词,却并没有看到这段序。直到此刻,他才依稀猜想到这十六个字里包含着怎样的往事。
白雪秋亲手赠箭,别了展华章,看他娶妻成家,默默期盼展华章一生幸福,等来的却是一地凌迟。
若早知皓首双亲跪地哭劝华章留后,若早知他自幼订亲妻子以死相逼,若早知他洞房花烛等同于灵堂送行,白雪秋绝不会放手。
玲珑剔透一片苦心,只余一副袖箭,半生追悔。
白玉堂让白喜把它送来,本来是想物归原主,又觉得这意思不吉利,所以搁置。
展昭试着把袖箭戴上手臂,果然比他少时练过的不知好多少倍。严实合缝,轻巧体贴,如同身体的延伸。箭尖精光闪烁,白雪秋殷殷目光穿透数十年岁月,手指从往事中伸出,把住展昭手臂,像是承诺与祝福。
日后有需,不辞冰雪。
展昭穿上衬衫,珍重地用衣袖把袖箭盖好,心中默应:
白家有需,冰雪刀枪,展昭不辞。
银灰色勃朗宁的弹匣轻响,展昭把八颗子弹一颗颗放进怀里,换上沉甸甸的新子弹。
墙上挂钟指到九点十五。
展昭和挂钟对表,把快的一分钟拨回去,出门。
赵珏就住在隔壁,展昭路过时敲了敲门,赵珏不在。
月光照着海面,乐声在甲板上飘荡。彩灯辉煌,香气萦回。甲板四周临海设了一排排座位,侍者往来穿梭,送酒倒茶,中间的临时舞池里,一对对身影正舞得欢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