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玩味地看着白玉堂扣扳机的手指:“我坐拥地下江山,这条命在日本人那里是不折不扣的价值连城,送给你,你敢不敢拿?”
“先生是中流砥柱,白某再不成器,也绝不做日本人帮凶。”白玉堂眼藏刀锋,“不取命,不是说不伤人。”
旁边的几个特工用看尸体的目光看着白玉堂,敢如此冒犯南京的人,他们从没见过活的。
南京把眼神挪向昏迷的展昭,像是叹了口气:“讲。”
白玉堂:“第一,我既为军人,不应侮辱。戒具或可,刑具不受。”
南京:“准。”
白玉堂:“第二,我做事凭心,并不是为谁,你罗织那些,白某不屑与辩。若非看在展昭份上,你们六个拦不住白某。看你们给襄阳治伤比上刑还狠,把展昭交给你们,我不能放心。因此他脱离危险之前,我近身不离。”
南京:“准。”
白玉堂:“第三,白某既担了罪名,你们便不许再为难他。那套功过赏罚的把戏,朝三暮四的勾当,只好糊弄炮灰,爷可是心明眼亮!若敢加到他身上一分一毫,我白家必来追债,锱铢不差!”
南京:“准。”
白玉堂扬手,枪划出一条曲线飞过去。南京抄住,递给手腕很疼却坚决不敢捂着的手下:
“镣铐。担架。”
白玉堂俯身抱起展昭,展昭眉宇蹙动,想要恢复清醒。
在失血与激动的双重诱因下,勉强控制了多日的晕眩喧嚣而至。展昭听到白玉堂在说话,但听不清具体内容,只觉得声音忽近忽远。头痛流窜爆裂,像带着刺骨冰碴的江水,撞碎料峭春寒中勉强支撑的冰封。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双手臂把他放到担架上,帮他伏好。也许是疼得麻木,或者是这阵痛楚真的趋近平息,他渐渐能够听见舱里回荡起沉重的锤击。
他用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干什么。在奉天军机处供职时去过死囚牢区,那里每进一个新犯人,都会有这样的声音响起。
钉镣!
担架离开地面,向外移动。
展昭攒力把住担架边,抬起头来看。
白玉堂站在过道里,后背后脑被两个特工用枪顶住,手铐已经钉好,脚踝套上一副沉重的生铁脚镣。一个特工正用锤子砸紧固定镣环的铆钉,再把凸出来的部分凿死到孔内。
这是根本没打算再打开的钉法!这样被钉镣的只有一种人,被判死刑的未决犯。
看到展昭在向这边望,白玉堂赶快亮起笑容:没事,我自愿的。
展昭咬住牙,眼里闪着点点冰凉的焰星。白玉堂被人如此对待,这已经不是敛起羽翼的陪伴,而是为他放弃了与生俱来的骄傲和宁折不弯的尊严。他想一跃而起去阻拦,但与日本人拼杀耗尽了他的体力,失血的虚弱把他禁锢在担架上。在终于见到南京的时候,在即将到达南京的时候,他感觉到的却是从未有过的孤独无助,在自己人中间!
展昭把头埋进担架,扳着担架边的手指因为用力过猛而失控发抖。走出训练营,走出背荫山,他一度认为世上再没有他熬不过的刑,但现在他清楚地感受到,有些事情比酷刑折磨更令人身心俱溃。
勃朗宁躺在他手边,银灰色泽在灯光下黯淡。它沉默着,也许——甚至是一定——它陷入深眠,忘记自己是一把枪,陪他写过多少传奇。
长长的过道,错落的脚步声。日本人的尸体在暗夜中被掀进大海,仅存的一个钉上镣铐押着,跟在赵珏和展昭的担架后面,白玉堂和他押在一起。
海上起风,雨云低垂。甲板上的舞会散了,没有人注意阴影笼罩的走廊。
展昭的担架被送回原来订的房间,白玉堂也被押进来。两个抬担架的特工把展昭安排到床上,一看白玉堂眼神不善地盯着他们,一声不吭地刚要出去,白玉堂伸手拦住:
“鸡汤银丝面,做清淡些。”
语气毫无阶下囚的惶恐卑微,完全是世家少爷颐指气使发号施令。
调查科特工点头出去,像来时一样悄然无声。
床上的展昭仍然深埋着头。白玉堂站在地板中央,目光随着房门的关闭而变得温存。
货舱里展昭在担架上投来的一眼,触得他胸口到现在还绷得发疼。他所熟悉的展昭的眼睛,里面有和煦的春风和沉静的潭水,但目光相触那一霎,他看到的分明是破裂的琉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