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无异差点脱口道我师父与他们可不一样,话到嘴边忽又想起一事,心里不由一沉——谢衣曾任流月城破军祭司,应是族中举足轻重之人,展细雨一别后音讯全无,事务繁忙倒也罢了,可若返乡后诸事顺利,烈山又如何会派出这般使节,这般咄咄逼人地要挟?
几月前,乐无异从息妙华处讨来了那封谢衣托李元华捎给她的信。相较离珠捎带的前一封,李元华带的那封信中多了防治蛊患的详细对策,并同样写道,若无音讯勿要挂怀云云。
那几个“音讯断绝”的字迹被雨水糊开,每一笔都似透出不祥与决绝。一念至此,乐无异恨不得肋生双翅,立时飞去千里外的伊列山:“你刚才说,百草谷的第二批探子还没走……那我与他们一起去,息馆大夫们已经学会取蛊的法子了,我不在也没事。”
萧鸿渐一怔,与乐绍成对视一眼道:“百草谷乃军机要地,连接旨都是在营外……况且密旨几日前业已传到,乐公子今日动身也未必能赶上。”
乐绍成接着道:“你单枪匹马赴西域大漠,安然归来已是不易,又谈何与流月城对峙?莫要任性。”
“可是师父……”乐无异还欲分辩,萧鸿渐却已起身告辞。他神思不属地与乐绍成一道送客,忽听父亲诧异道:“异儿,你怎么……把杯子也带出屋来了?”
乐无异这才回过神,目光微闪,仰头将那杯凉透的茶水饮了干净。
闻人羽在一个深冬的夜晚溜出百草谷大营,连夜自江州取水路直奔长江北岸,沿着驿道向北疾驰。
数月前,她的师父程廷钧接到调查蛊虫的密旨,却在深入西域大漠后断了音讯。闻人羽自幼得程廷钧教养,二人情同父女,听闻谷中将再拨人手调查,便打算与师兄秦炀一同加入。
她与秦炀的武艺在百草谷星海部皆可排上名号,然而是年她未满十八,长老不准其出谷。闻人羽忧怒交加,干脆私自离谷打探,途中听说最先发现蛊患之人是长安息馆的一名大夫,便直奔此人而去。
春分时节,早晨空气沁凉,青苔在城墙脚下延绵了一线翠色,迎春花争相开出春雨后第一抹嫩黄,将城门旁的一处简陋茶摊映出几分盎然。闻人羽揩净天罡甲上的尘土,掂了掂钱袋,拿一枚铜板换了杯滚烫的粗茶。
原来,这就是长安……她咬了口干粮,捂着茶杯好奇地向城内眺望,忽见街角花丛转出一名扎着马尾的蓝衣少年。
少年走进茶棚,问她对面空座是否有人。她摆摆手,那人便道过谢,拉开凳子坐下,将随身水壶交给茶博士灌满。等上茶时,少年在桌上摊开纱布,将新摘的一兜迎春花倒在上面,熟练地挑捡出枯萎的小花,只留新鲜的收入行囊中。
闻人羽的目光扫过他领口的翡翠扣与镶金滚边,猜想他应是城中居民,便请教道:“这位公子,请问去长安息馆的路该如何走?”
“你要去息馆?”少年眉毛微扬,“你现在去已经晚了,要排到晚上才能见着大夫……唉,刚才我还碰着一位,说是天不亮就出门赶来的。”
“……这么多人?”闻人羽咦了声,那少年收起行囊,突然自顾自拉过她的手,三指拢起探向腕间脉门。她陡然一惊,待反应过来时已反手将少年的手重重压在桌上。
几朵嫩黄的小花被震落到地上。
“痛……喂,我好心帮你看看有没有中蛊,省得你去排队……你你你先放手,我真的是息馆的大夫!”少年方才的持重烟消云散,龇牙咧嘴地抽回手,指指腰间药箱上的徽印悻悻道,“不给看就算了,明明是个女孩子,下手这么重……罢了,你等会沿大路向北走上一盏茶工夫,到一品居后左拐,息馆就在醉仙楼边上。”
“对不住,我是习武之人,决不能被人扣住命门。”闻人羽忙抱拳致歉,又道,“我手上应是留了分寸,你……你是不是特别怕痛?”
“怎么可能,取蛊可要痛得多了,我都能忍!”少年正要反驳,忽然眼神一黯,不再理会闻人羽探询的目光,推开椅子站起来。
闻人羽急道:“等等,你能不能告诉我,如何才能见到乐无异乐大夫?”
少年闻言一个趔趄:“息馆的大夫都会瞧病,你非找他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