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旁蒋琬看着干瞪眼的诸葛恪,微笑:“公子不必讶异。丞相不是故意说给你听。他与陛下当着我们群臣的面也是如此。鱼水之情羡煞旁人。”
“哼。”诸葛恪笑了一声:“父亲与至尊,亦有死生不易之誓。其神交非外人所能道也。然而叔父你终究有一事不明啊。”
“何事?”诸葛亮笑问。
“至尊乃是孙武子之后。而孙子原是齐人,原为陈国宗室,后归齐国田完,即为齐国宗室。叔父,我们不也是齐国人?当我齐国强盛之时,那布衣亭长在何方?他出身卑贱,后代也免不了织席贩履,粗俗一世。”诸葛恪侃侃而谈,直视诸葛亮:“叔父为何要弃父母祖先于不顾,屈尊跟随于刘备?”
“啊…魏国人也曾这样指责过亮,说我离弃父母之邦…然而,既要数典论祖,恪儿可知,就算孙仲谋真是孙武之后,那也与我诸葛家无关。”诸葛亮轻摇羽扇,语气幽然彷佛陷入远古回忆:“我诸葛氏原为伯夷后裔,葛伯之后。葛国国祚长达一千八百年。于春秋之时为宋国所灭后,我葛氏祖先遂流落四方。直至秦末天下土崩之时,有大将葛婴屡立战功,却被陈胜听信谗言杀害。幸有我大汉孝文皇帝封葛婴之孙为诸县侯,遂始以诸葛为姓…”
蒋琬在旁听得入神,只听诸葛亮继续说下去:“后我先祖诸葛丰更得孝元皇帝知遇之恩,为司隶校尉,执法严明,声振四方。由是我诸葛氏一族得以名扬天下。汉家先帝,对我诸葛氏族可谓恩深遇重。我等世受国恩,怎能不知报效?况舜帝出身垄亩而终成圣君。泗水亭长或织席贩履,又有何卑贱可言?再者,刘氏一族原为帝尧后裔,血统尊贵,故而后代多聪慧仁爱,有知人之明。自高祖皇帝以降,孝文、孝景、孝武、世祖皇帝乃至当今圣上,多能选贤任能,皆为圣君。有汉四百年以来,天下皆知。”
“……”诸葛恪一时无言以对,只听诸葛亮严声道:“恪儿,此次出行,有没有经过你父同意?吴地通行关文从何而来?”
“自然是经过至尊同意。关文也是至尊亲自交给我…”
诸葛亮脸色一沉,喝道:“你父若知你擅自出行,该有多担心?!不念自身安危,不告而别,惹你老父日夜忧虑,岂是人子之道!”
“两国交战,公而忘私,岂念亲情?!”
“呵。”诸葛亮冷笑:“汝以为我不得对东吴使臣加以刑罚。然你既是吾之侄子,你父教不得,我岂不能教你?”
“我有什么错!”诸葛恪倔强道:“拿不出丞相的威势压我,就端叔父的架子!叔父倒是说说,我为国尽忠,错在何处!”
“为国尽忠,就是疏于谋划,率性而行,赔掉自家二十个随从的性命?!”诸葛亮逼视着诸葛恪。
“什么!”诸葛恪大吼:“你要把我的随从都斩了?!”
“全部于东市处斩示众。”诸葛亮冷然道:“此乃国法。敌国之人潜入市中造谣,岂能不捉住处斩。你若不来见我,随他们一起入市中,我也斩得你。”
“你…!他们是我带来的!有胆你把我也斩了!”
“放肆!”蒋琬亦忍耐不住,喝道:“竖子不晓轻重!真以为丞相不能斩你?!”
“他就是不敢!”诸葛恪傲然。
“不敢…”诸葛亮微微一笑:“恪儿说的对。身为宰辅,有太多的不敢。有太多不想做的事情,却必得为之。有太多想做的事情,顾全大局,而不敢去做:若斩了你,你父必然恨我。汉吴两国,因关羽之故,势成水火,岂堪再次结仇…”
诸葛恪又是一愣。诸葛亮这一番话,说得毫不带感情。彷佛他不杀自己,完全是顾念着两国关系,而不是顾念着骨肉亲情…这是怎样一个心如铁石的人?自家父亲向来慈爱,哪里像诸葛亮这样如冰如霜。他忍不住从心底敬佩畏惧。但更多的却是不服。思及此,他又笑道:“叔父好生无情。弟弟怎就摊上这一个冷血的父亲。”
诸葛亮也微笑道:“我知你思念二弟。一会儿教他来见你。现下你先去后院领了家法,柴房中安卧几日吧。”
“你…等等!”诸葛恪急道:“我有何错!赔掉他们二十人性命,但我等至少也为国立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