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初?”闻刘巴始终默然不语,刘备回首,见刘巴气色亦不甚佳,便上前欲探刘巴额头:“子初身体不适,还是早些服药歇下…”
刘巴摇头:“臣无事。只是心中忧虑。陛下请听--”
刘备伫立窗边,望向帐外,侧耳倾听,片刻后微笑道:“他们在唱季常教他们的曲子。”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
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深固难徙,更壹志兮
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
…原岁并谢,与长友兮!”
“哈哈哈哈…小蛮子!你唱得不对!咱们楚歌啊,该这样唱…”
“怎么不对啊?这是马侍中亲自教我们的!”
“欸,你们马侍中弹琴唱歌真是好听!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跳舞?”
“嘿!我听白毦羽林中的兄弟说,陛下在宫中宴请诸臣,曾令马侍中起舞。丞相还亲为其弟抚琴,那景象和乐融融,可惜我们小兵不能亲眼得见…”
汉军中多有荆州军民与川中蜀人。此刻与沙摩柯带来的蛮兵围着篝火,杂错而坐,唱歌跳舞无所不来。真可称得上一片夷汉安乐的景象了。刘备听闻着不禁笑起来:“不知是哪个小子说出去的!弄得三军皆知!”
刘巴叹道:“陛下…这五万大军,此起彼落,四面皆是楚歌。”
“楚歌怎么了?”刘备回头,笑道:“高祖好楚声,宫中宴乐皆为楚歌楚舞。自项羽败亡,楚歌早已非不吉之声。何况这是我们自己兄弟所唱?”
刘巴叹道:“陛下是高祖,不是项羽。可臣方才听士卒笑语歌声,回想起季常宫中之舞,不知为何,眼前竟闪过美人舞剑之影。”
“子初!”刘备闻此顿时震怒,喝道。
刘巴起身长揖:“臣死罪。”
刘备怒气未消,瞪着刘巴片刻,方沉声道:“元俭梦中说胡话,你也病胡涂了吗?”
龙有逆鳞,未可撄也。
君臣二人僵持片刻,终是刘备打破了沉默,上前扶着刘巴,叹道:“子初有话好说。”
刘巴便徐徐道:“实而备之,强而避之,卑而骄之。陛下可记得?”
刘备笑道:“陆逊早被朕吓破了狗胆!子初如今病得也没有了胆气吗?”
“陛下!”刘巴闻此,更是着急起来:“陛下安知陆逊不是故意示弱,以培养陛下的骄气?善战者之胜也,无奇胜,无智名,无勇功。陆逊用兵,平平无奇,可撤退有方,大军实力未曾耗损。也没有犯兵家大忌。焉知他不是在静静等待我军露出破绽?”
眼见刘备沉默,刘巴又道:“丞相之言,陛下也忘了?”
刘备微微点头,回想起飞沙堰演习水军时诸葛亮之言:
--夫五行无常胜,四时无常位。日有短长,月有死生。军队不可能永远强盛无敌。当它的兵势走到最高点时,必然反向而行。此时高明的对手,就会运用谋略,加速其衰弱。望陛下戒之慎之。
“子初,”刘备思虑片刻,回到榻侧坐下,道:“子初之言,朕记得了。”
刘巴心下稍安,道:“陛下,武陵已复。零桂二郡动荡。孙权已有求和之意,何不就此休兵息战,迫和孙权归还零桂二郡?如此不动一兵一卒,荆南可复。”
刘备冷笑:“子初,太小看孙权了。狼子野心,岂是如此无胆气之人?三郡说还就还?”
“孙仲谋首鼠两端,安知他不会屈从?”
“哼。”刘备怒道:“那么南郡呢?!让他把南郡一起还给朕!朕就收兵!”
“……”南郡兵家要地,刘巴自然明白只取回荆南三郡并不足够。然而陛下…就不能徐徐图之?
“子初,你真无计策拿下夷陵?”刘备又问。
“臣有一计,只是过于行险。还望陛下斟酌。”刘巴缓缓道。
“子初只管道来。”
刘巴微微一笑:“釜底抽薪,引陆逊决战。我攀荆门之险,进入围地。陆逊便不会为此设防。围地则谋。我于围地出奇谋,抢占夷道,困住江南孙桓一军。则有望攻下夷陵。”
“此计甚善!”刘备喜道:“子初又有何虑?”
刘巴叹道:“荆门之险,夷道之危,江山相逼。我军若行于彼,势必得连营以保退路。否则时时有被吴人从中截断归路之虞。连营之法,为兵家所不推崇。是因行阵成长蛇之势,防守线亦随之拉长,必须处处布防。稍有疏失,则给敌人以火攻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