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不只各营将士,在他的中军帐中,还有一位全军最重要,却也病得最重的病人。
军医等候于天子帅位之前,直到傍晚刘备归来。他即刻向刘备禀告刘巴病况。
“陛下,”军医语气恭敬:“尚书令抱病出征,本已操劳过度。入夏天候日渐炎热,只会使其病情加重。若不速回成都休养,恐难以撑持。”
“……”刘备点了点头。默然半晌,又道:“营中各将士,亦要劳烦大夫。”
“属下当尽职责。”军医躬身告退。
刘备径入寝帐,只见刘巴卧病在床,见他到来,勉强撑起身:“陛下…”
“子初!”刘备坐到榻前,扶起自家尚书令,叹道:“子初弃朕与三军于何地?”
刘巴摇了摇头:“陛下,臣想出去看看夜色,透透气。”
刘备闻此,便扶他起身。君臣二人来到帐外篝火旁。戎装的皇帝扶着病中的尚书令坐下,这才亦坐在一旁。晚风习习,仍带着几分闷热。但总不像白日那样,四地彷佛遍布流火,令人透不过气来。
刘巴缓缓开口:“数月来,巴承陛下日夜照顾,而仍不能好转…臣不胜受恩惭愧。我知陛下不肯因臣一人,而误三军大事。可臣还是请陛下听我一言。”
“…子初说吧。”
“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我,可胜在敌。陛下,作战之时,先要让己方立于不败之地,然后再寻求敌方的弱点击破之。可若敌方也能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则我亦难以取胜。如今陆逊孙桓能够死守夷陵,令我寻不到弱点破之,则已是立于不败之地了。陛下,千万不能小看于东吴君臣啊。”
“这么说来,子初已不能胜他?!”刘备问。
刘巴摇头:“凡是良将,能使我军立于不败之地。却不能在对方不露出弱点的情况下战胜敌国。巴仅能保陛下不败,不能保陛下必胜。”
“……”刘备默然。他亦是统兵多年,如何不知刘巴所言在理。如此看来陆逊实在是个强劲的后起之秀。
“况且,战争的形势如今已转为不利于我军。一开始,我军倚仗地势顺流而下,而能有巫峡,秭归大胜。而今攀荆门之险,围夷道,可以往,难以返,是孙子所言之不利地形,故而不得不连营以保退路。彼吴军则是内线作战,兵粮补给不断,随时能寻找我军防守弱点而击破之。况而今已入盛夏,我军不耐酷暑,多生疾病。军势强弱转换,便使敌方有机可乘,有覆败之忧。我已不能立于不败之地,如何再去取胜?”
“……”
但听刘巴续道:“且数万兵卒征战在外,日耗千金。战争军需,占去百姓所有生活开销的七成。破损的战马,甲冑,弓箭,刀枪剑戟,盾,辎车,亦占去国家财政十分之六。故孙子云兵贵胜,不贵久。宁拙速,不巧久。因战争耗费财力,所以一旦开战,就要素战速胜,否则民生受损不说,还要提防邻国乘虚而入。一旦到了这种内外交困的惨境,虽有孙武之谋,也不能挽狂澜于既倒了。今陛下出师已近一年,师老兵疲,内耗也必重。今已围孙桓,不如以此迫和孙权,归还荆南三郡,然后撤围,可保万无一失。”
刘备问道:“子初向有奇计。向者成都初定,朕以府库金银蜀锦分赐诸将,致国库空虚,军用不足。子初先前劝朕造直百五铢,以平物价。怎这次便没有了办法?”
刘巴叹道:“臣当时出这一个主意,是经过丞相同意的。造大钱必使得财多而货少,若非丞相之后殚精竭虑的治理安排,增加生产,使物资丰裕起来,则国家必乱。”
刘备默然。昔日曹魏因更易五铢,货币体制崩溃。因钱不再值钱,百姓便不再信任钱币,造成只得以帛易物的情况。东吴大泉五千亦造成物价飞涨。刘巴劝刘备造直百五铢大钱,因何没有造成吴魏的惨况,反而使得直百五铢得以流通天下,连吴魏都不得不使用直百五铢呢?
那是因为他的丞相理政有方,一连串的措施兴建,使得蜀中殷富,得以顺利降低大钱所带来的冲击。
他治官府,桥梁,道路,将来往的路途都打通,使各地互通有无。
他派二千士兵修缮保护都安堰,筑九里堤,休士劝农,以阜民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