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曼春头一次过来,恰好看见青瓷伏在铺子一角的小案上,袖底压了一幅画,他的手轻握着纸边,脸轻挨着油彩,唇角扬起了一点,好像枕着一段美梦。
画上是一座桥。雁渡桥。角度,光线,和照片上一模一样——姐姐的照片,在那场袭击中失落了。
青瓷很自责,他在这儿安顿下来之后,还从没笑过。
这幅画,是76号的主人为他画的。
可是,画上没有姐姐。
那个人说,这是为了保护姐姐。
汪曼春不知道,青瓷当时侧脸依偎着的,就是照片中姐姐扶栏而立的地方。
如今这间铺子人去楼空,潦倒不堪。
门半敞着,桌椅横陈,落着吹拂不去的,时光的灰。
许多画都还在,汪曼春拎起那块看不出原色的遮布一角,浮尘扬起,呛得人直咳嗽,她找到了有桥的那一幅,拾起来端详。
纸页卷曲,油彩剥落。
她没去过雁渡桥,不知道桥上的故事,可是,第一眼,她就从着色和用笔,猜出了它的主人。她只是不明白,这么一幅平淡的风景写生,是怎么把那两个人紧紧拴在一起的。
汪曼春听见门口有人,就把画搁下了,她没有回头。
王天风半在午后的日色里,半在铺子的阴影里,伫立了一会,开口说:“师妹的性子,也该改改了。”
汪曼春笑着转身,说:“我什么性子?”
“令叔父过世前说的那些话,让你觉得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为了弥补它,你又去犯了一个更大的错误。”王天风说。
汪曼春明眸一剪,说:“被你们算计的人,横竖不都是错?”
王天风玩味一下,垂目笑了,问:“那你想对一次么?”
“对也是你们的对,不是我的。”汪曼春说。
连着两个“你们”,令王天风有些不快。“我说了,我和毒蛇从来不是一路人。”
“可你也从来没想帮我。”汪曼春加重了那个“我”字。
王天风沉默了一会,说:“我和他不是一路,就是帮你了。”
“别拐弯抹角。”汪曼春警告着。
王天风踏出一步。
“毒蛇的身份还有利用价值,可是76号案必须到此为止,耽搁久了,会引起怀疑,我需要一个人,来承担76号的全部罪责。”
他缓缓走到汪曼春跟前,给她看76号案的调查报告。
厚厚一叠,汪曼春接过来,揭开卷封,一页一页翻过去。
王天风说,作为报答,我向你保证,令叔父做的那件,他认为对不起你的事,永远不会公之于众。
假如有一天,1076号法案被废止,那也是世事更迭所致,令叔父当时的决断,绝不会被视为疏失。
至于76号案,除了你,不会有人被牵连,你们汪家,依然是这个国家的股肱之族。
“成交么?”王天风平静地问。
报告上有一段王天风为汪曼春草拟的供词,说叔父为平息凉河一地主权之争,处心积虑以终生,奈何岁时不予,身为晚辈,恐深怀远志无人为继,令先行者不安于九泉之下,不得已而出此下下之策,得失曲直,难以尽言。
滴水不漏。从前在学校,王天风就是写报告的好手,把黑的说成白的,连眼睛也不眨。
汪曼春明白,她再也不是家族声誉的守护者了,她成了它最大的敌人。
她把报告阖上,还给了他。“你还没告诉我,76号存在的真正理由是什么。”
王天风在铺子里踱了踱,瞥见了雁渡桥,他走过去,俯身捡起它,拉远,打量了一会,才说:“你忘了,毒蛇的恩师,也是我的,他有恩师遗命,我也有。”
“开玩笑,凭你们两个呼风唤雨的本事,清除几个埋伏在国家机构中的暗哨,用得着绕这么大圈子?”汪曼春说。
王天风的目光,扫过写在角落里的日期,又在青瓷曾经依着的地方停留了一会,把画放下了。
“当然。”他说,“这么做有个附带的好处。那些被76号暗杀的国家会议代表和军方要员,因为身份特殊,上头会授予特别调查许可,调查期间,我可以动员所有情报力量,国情局各部门的首席必须无条件配合,藉此,我掌握了情报树的大部分。”
汪曼春一怔,有几分了然。控制了情报树,他就会成为国情局,乃至国家安全系统,实质上最有权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