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听他说得恨恨的,一时好奇,便问道:“李老将军?可是那个七十高龄,仍苦守边关的那一位?”
胤祥点头道:“正是他,你怎么知道?”
黛玉笑道:“我曾听我爹爹说过他,爹爹对老将军很敬佩,说来不怕你笑话,爹爹那时候博览群书,因对我和哥哥不分薄厚,不但叫我跟娘学女儿家的琴棋书画等事,还每每教我那些筹谋帷幄,布阵制敌之事,还因此曾想过要我和哥哥拜李老将军为师,jīng进运筹沙场之道呢,之后边疆战乱,便没这机会了。”
胤祥微微诧异,问道:“果真的?我二弟么?”暗思道:既如此,为何当日提到李老将军之时,二弟似乎不认得的一般?
黛玉笑着摇摇头,忽又问道:“我爹爹说李老将军是个最忠正廉洁的,那样的传闻,多半是空xué来风罢?”
胤祥冷笑道:“何尝不是呢?树大招风,这句话是有的,如今李老将军与他弟子二人刚刚退了边患,真正安定尚还未得,他们便开始畏惧忌惮起来了,只恐怕两人将来功高,抢了他们的光芒去,尤其老将军因身正清孤,一生在朝中树敌又多,如今又病,那些人才肯编造事实,言之凿凿,竟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证据,好令其听闻,自先垮台,我倒纳闷,当日边患正盛,时局堪危的时候,怎么他们不拿出这些证据来?自然是知道只李老将军可平定患乱,保他们平安了,如今眼见平安在得,他们也不用再怕什么,也肯落井下石了!”
黛玉点头听着,心中也生悲凉,垂头默默无语,四下忽然静寂,万籁无声,半日,胤祥方幽幽说道:“正因早看透了这些,所以我才不愿置身其中,有时只恨,为何偏偏生在皇家,成这阿哥身呢?倒不如作天上星月,恬淡自处,静夜听风,无忧自在,也更好些。”长叹一口气,望着杳渺苍空,默默无言。
黛玉今晚听了胤祥说出许多肺腑衷肠,有所动容,心底下,忽然细想起胤祥其人来,平日见他超然世外,柳淡风清,似乎万事不放在心上,而自上次灾民一事,及这次文人一案,方知他心底何等深沉,一思一绪,无不牵念着万民生计,江山朝纲,他本有着海一样博大深邃的心肠,那里容纳的乃是天地乾坤,悠悠万众,只不过从未将这些表现出来,外人也不知道罢了,这样人,如果做了君主,该是百姓何等之幸?江山何等之幸?
只是,他这样良善淡定,痛恨世风,半点yīn谋诡计也不屑施为的人,真的适合作君主,真的能做得上君主么?
世间的是非,终归是难以说清道明的,而人之起伏乾坤,冥冥中,也自有天定。
黛玉心中生叹,也只得轻声安慰他,笑道:“老话说的‘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若我看来,较之历代君主,圣上已经十分贤明难得了,试问谁能一生半点错处也无?谁能将万事平衡自如,再英明的君主,所作所为,又焉能得万人满意?十三哥只尽能力做个好阿哥,将来回想,不至痛悔当初,便也罢了,能力之外的,何苦自扰?枉自伤身?我哥哥正是因为不明白这个,所以,现在还不能开释,每日借酒消愁,终日沉痛,只不过让关心他的人也——”
说到此,戛然而止,垂头下去,胤祥方略生犹疑,想要说话,黛玉忙先淡笑说道:“十三哥会chuī萧么?”
胤祥怔了一怔,顺着黛玉目光看去,方记得腰上别着一个红缨须的玉萧,笑道:“略懂一二,谈不上会。”
黛玉笑道:“我每常夜深之时,常听祥云阁传来箫声,抑扬顿挫,音韵奇绝,绝非‘略知一二’所能成的,今儿yù请十三哥赐曲一首,也好对证一番,只不知十三哥肯不肯让我如愿?”
胤祥淡淡一笑,说道:“这有什么。”摘下玉箫,问道:“要听哪个?”
黛玉想了想,说道:“我记得有一夜小雨,三更将过的时候,十三哥chuī了一曲,不过只不过是一小段,十三哥便停下了,我意犹未尽,着实等了好久,心中常常当成一桩事儿,很想把它听完,我并不记得名字,不知哥哥还记不记得那日chuī的什么。”
胤祥略一回思,渐渐忆起,那是半月前的事,那时他作了生平第一次莽撞冲动之事,为心上人出了气,他暗怨自己冲动,可是并不后悔,如果事qíng重来一回,他也许还是按捺不住会生气的,所有举动,只为自己的心,他虽有理智,却不能左右,也是当夜细雨淋漓,多日qíng思汇聚一处,堆在心底,悱恻不去,思及身陷qíng局,那人却未必得知,自己一番苦心,她又能了解多少?qíng至生痴,痴至生愁,是以有此一曲。